哪裡來衣服換哩?說者聽者都忍不住笑了。
她先遞給他一條毛巾,大概是她的洗臉巾,留存着一股皂香氣。
他也顧不得客氣了,接過毛巾擦去頭上臉上的雨水,這才發現站在面前的是一位年輕的姑娘,不過二十出頭吧?作于不很俊,但五官端正、身材苗條,一對動人的大眼正自好奇地注視着他這個不速之客。
他環顧四周,屋裡一張單人床,兩把硬木椅,靠窗一張三屜桌,桌上放一面鏡子幾本書,桌旁一個洗臉架搭有毛巾放有香皂。
他馬上意識到這間屋子是她的卧室,說得誇張一些,是她的閨房。
他于是感到未免冒失了,一個陌生人闖入大閨女的卧室,說得清楚嗎?他連忙對她說:
“廚房裡有火嗎,我去把衣服烤幹。
”
姑娘笑了,張着一對大眼睛:
“就這麼穿在身上烤?”
“不這麼烤又怎麼辦呢?”
他說的是實話,是呀,不這麼烤又怎麼辦呢?這倒是提醒了女主人,她腦子一轉笑道:
“有辦法了,你等一等。
”
說着便一陣風似地跑出去,很快地又跑回來,手中抱着一件白襯衣一條舊軍褲,說:
“是一個同志洗了晾在屋檐下的,已經幹了,你趕快換上把濕衣服烤幹。
”
說着又從三屜桌裡取出一塊于毛巾遞給周劍非:
“我先到廚房去捅爐子,你快換了衣服把身上擦幹,把濕衣服送到廚房來,廚房就在西廂房的頂頭,沿着屋檐過去,用不着走院子穿過,不會着雨淋的。
”
她說着便掩好房門出去了。
周劍非自是感激,連忙脫衣換衣,可以說一切都是按照她的吩咐辦,在這類問題上女人是絕對權威。
隻是她拿來的衣服過小,特别是那件白襯衫又短又窄,穿在身上箍得很緊,扣子隻能勉強扣上,可惜這間屋子裡沒有穿衣鏡,否則他可以看看自己的狼狽象了。
他提起濕衣服出了門,正自觀察廚房的所在,隻見她從西廂房頂頭的門裡伸出頭來向他招手。
他按照她的交待沿着屋檐走,中式房屋的屋檐很寬,用不着打傘。
雨還在下但比他奔來時小多了。
他來到廚房,她已經通開了爐子。
看見他那身打扮她忍不住笑了,說:
“你的身子大魁梧了!”
周劍非也無可奈何地笑笑:
“不是我太魁梧,是這衣服的主人大苗條了。
”
她咯咯地笑着接過他手中的濕衣服,用一個竹制的大烘籠罩在爐子上,把濕衣服一件件重疊地鋪在烘籠上。
這種竹制的多孔大烘籠是多功能的,可以烤衣服也可以烘烤辣子等生活用品,特别适合“月母子”用來烘烤嬰兒的尿布屎片,在這一帶地方很流行。
她在烘籠上放好濕衣服,看見他依然站着,便連忙拉了一條矮木凳示意他在爐邊坐下,自己也和他相對圍爐而坐。
她說:
“剛才你被雨淋了,烤一烤免得傷風。
”
他順從地坐下伸出雙手做了個烤火的姿态。
原來這是當地流行的地爐,冬天可以取暖并炒菜煮飯用,夏天用途不多,炒點小鍋菜或像今天這樣烤烤衣服什麼的。
反正這一帶是産煤區,用不着考慮節煤的。
真正的當家竈在廚房的另一頭,三個竈孔三口鐵鍋,一看便知這個科研所的大鍋飯是在那裡做的。
他們兩人面對面圍爐而坐,一雨便成冬的山區頓時有了溫暖。
這時他才想起還沒有請問主人的芳名哩,于是便問:
“請問你貴姓呀?”
她一本正經地回答道:
“我姓黃,紅黃藍白的黃,叫黃恰芹,恰樂的恰,芹菜的芹。
”
“黃怡芹?”
周劍非心想怎麼會是芹菜的芹,順理成章應當是琴棋書畫的琴嘛,但他隻在心裡嘀咕了一下,沒有說出口來,第一次見面豈能過于放肆。
“你呢?”
她問,他回答:
“我叫周劍非,周吳鄭王的周,寶劍的劍,是非的非。
”
她聽後天真地笑了:
“好神氣的名字,壞人一定見了你就害怕哪!”
“唉,神氣什麼,受氣哩!”
他絕不是想在她面前發牢騷獲取她的同情,而是一種本能的慨歎,是積郁心裡的悶氣一觸而發的表現。
她似乎聽出一點味兒來了,打量着他的臉問道:
“你什麼時候到縣裡來的,面生得很哪!”
周劍非依然處于郁悶之中,便回答她說:
“來了不久,充軍來的。
”
黃怡芹微微一驚,但似乎馬上又明白過來了,這或者可以稱為時代的敏感性,特定曆史條件下的特殊敏感性,她笑道:
“哦,我明白哪,你是‘老保’!”
周劍非苦笑了一下,說:
“什麼叫保什麼叫革,我弄不清楚,别人願怎麼看就怎麼看吧。
”
看來他是默認了,卻反問一句:
“這麼說,你大概或者一定是造反派了,響當當的造反派?”
他的口氣是開玩笑的口氣,卻也是一種詢問和回敬。
黃怡芹的表情微妙,既沒生氣也沒高興,是一副淡淡的無所謂的情緒,她瞄了一眼對面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