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有些唉聲歎氣的年輕人,灑脫地回答道:
“我呀,既不是保守派也不是造反派,是不折不扣的逍遙派!”
周劍非由然地從内心裡升起一股興奮之情,這情緒也是本能的發洩,并非出自思考後的外露,他笑笑問:
“嗬,逍遙派,逍遙得了嗎?”
這一下輪到黃恰芹唉聲歎氣了。
她皺皺眉頭,說:
“還伯不是,你說對了,他們神仙打架我們百姓遭殃,偏要我們陪着他們打,陪着他們鬥,煩死人羅!”
頃刻之間他對她産生了某種程度的心理共鳴,由共鳴而産生了相互之間的同情,大有“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覺,雖然他并不了解她的曆史也不了解她的現狀,完全是一種本能的共鳴。
到了這時他似乎才注意到偌大一個院子隻有她一個人,其他的人到哪裡去了。
他對她提出了這個問題。
“你們的人呢,都上山去哪?”
其實他剛從她們的茶山上下來,知道那裡空無一人,不過,也許在别的什麼地方還有茶山?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整個科研所怎麼隻有她一個人。
她聽了哈哈一笑:
“上山去了?你不是從茶山過來嗎,哪有一個人在山上?”
“到哪裡去了?”
“全都進城參加批判會去哪。
”
“你怎麼沒去?”
“總得有人看家呀,通知上說了各單位除留下必要的看守人員外必須全體參加,不準請假。
必要的人員就可以是兩個三個甚至更多一些,我們所的革委主任積極,他隻留一個人在家。
”
“留一個人在家就留了你,說明對你挺信任羅。
”
“信任?是我自己再三争取的,我找了一個借口,前幾天縣革委生産指揮部業務組來了通知,要報幾個抓革命促生産的數字,任務交給了我,我說還沒搞完人家明天就要送去哩,才答應把我留下了。
”
周劍非聽了暗自好笑,那類材料屬于他管的範圍,通知也是他親手拟就發出的。
他滿有興趣地問道:
“你其實已經完成了任務隻是借口說沒有完成,對不對?”
“對!其實當天就完成了,隻是沒交給他。
”
她回答得挺幹脆。
“你們平時對數據掌握得很認真也很清楚?”
黃怡芹聽周劍非提出這樣的問題似乎覺得可笑,她說:
“什麼叫清楚不清楚?現在哪個還去做那種笨事!”
周劍非聽了忍俊不禁,哈哈一笑,問道:
“那麼你當天怎麼完成上報任務的?”
她依然回答得坦坦蕩蕩:
“編造嘛,一級騙一級,一級應付一級,嘿,你們在上級機關工作的人連這個都不懂?人家說小騙子欺騙大騙子,小迷糊,迷糊大迷糊,聽到過沒有?”
周劍非笑着搖搖頭。
她見他對自己的一番坦白的語言并不反感,膽子便更大了,說:
“你想想,我們這麼一個小小的茶科所,一年到頭隻管大批判,批得茶山都荒蕪了,不僅出不了新品,老茶也越來越粗糙,積壓一大堆賣不出去,要我統計抓革命促生産的成果,我不編造怎麼辦?”
“你們這裡也經常搞大批判?”
周劍非好奇地問。
“當然,”黃怡芹回答,“不僅批判還出經驗呢,厚本厚本的經驗總結往縣革委政治部送,你沒見過?”
“沒見過,”周劍非說:“就這麼大一個範圍批些什麼呢?”
“批發展茶葉上的修正主義路線呀,最初是批黨内最大走資派在發展茶葉上的修正主義路線;後來又批林彪在發展茶葉上的修正主義路線,熱鬧哩!”
周劍非聽了又吃驚又好笑,他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似地問道:
“批林彪在茶葉上的修正主義路線?”
“是呀,你不信?”
黃恰芹一本正經地回答。
周劍非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得幾乎憋不過氣來,笑過之後又問:
“林彪在發展茶葉上的修正主義是什麼呀?他對茶葉作過什麼指示嗎?”
“天知道!”黃恰芹卻始終沒有笑,那表情倒像是超凡脫俗,對一切都看淡了,對一個陌生的來訪者純客觀地叙述而已。
“你們怎麼發言呢?”周劍非恰好相反,似乎興趣很濃。
黃怡芹笑了,算是有了表情,她說:
“我才不發哩,埋頭打毛線,積極分子有的是!不過我聽來聽去好像同前幾年批劉少奇在茶葉上的修正主義路線差不多。
這第一,主張大量進口咖啡、可可,以這些洋東西取代茶葉,這第二,埋頭種茶,不問路線,這第三,在茶業技術人員中提倡白專道路。
大概就是這些,可會編哩!”
這實在太可笑了,不過這一次周劍非沒有像剛才那樣放聲大笑,他想起了茶山上的情景,隐隐覺得心痛,心痛也無用還是轉變話題吧。
于是他問:
“你來這個茶科所幾年了?”
“不長,六九年茶葉專科畢業後留校鬧革命兩年才分配到這裡。
”
黃恰芹一本正經地回答,像是在回答頂頭上司的提問。
話一投機時間就過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