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達德的車是輛翻新得相當完美的一九四九别克敞篷跑車,是那種偏乳黃色的象牙白。
車身是漂亮的流線型,前面有金屬鉻質格栅,看上去就像鳄魚的牙齒。
白胎壁輪胎,車裡裝飾的是富麗堂皇的紅色真皮。
車子閃閃發光,就像你在電影裡看到的那樣。
在我們從車庫開出來到陽光下之前,戈達德把車的布質頂棚打開了。
“這輛車速度真不錯!”車子加速開上高速公路的時候,讓我大吃了一驚。
“三點二立方英寸,直列式八汽缸引擎。
”戈達德回答。
“天啊,這真是個寶貝。
”
“我把它叫做忒修斯之船。
”
“哈。
”我咯咯傻笑着,仿佛知道他在說什麼一樣。
“你真應該看看我剛買到它的時候是什麼樣的——就是一堆垃圾,我的老天爺啊。
我妻子以為我瘋了。
有五年時間,我每個周末和晚上都在翻修這輛車,從裡到外——我的意思是,我換了每一個零件。
當然也都是真品,但是我不認為現在這輛車裡還有任何原來的痕迹了。
”
我微笑着靠在座位上。
車裡的皮革像黃油一樣光滑,陳舊但卻好聞。
陽光灑在我的臉上,風呼呼地吹過。
在這輛漂亮的古董敞篷車裡,我和我要出賣的公司的CEO坐在一起——我不敢确定自己的感覺如何,是攀上了至高頂峰的驕傲,還是卑鄙無恥下流?或許兩者皆有。
戈達德不是懷亞特那種一擲千金的收藏者,懷亞特的飛機、遊艇、賓利成群;也不像買野馬車的諾拉,或者其他任何一個在拍賣會上買下收藏車的特萊恩公司的跟屁蟲。
他是一個真正的老派車迷,會親自修理汽車的汽車愛好者。
他問:“你讀過普魯塔克的《古希臘羅馬名人》傳嗎?”
“我連《梅崗城故事》都沒讀完。
”我承認。
“我把我的車叫做忒修斯之船,你根本不知道是什麼意思,是嗎?”
“是,先生,不知道。
”
“嗯,有個古希臘人喜歡争論的‘存在矛盾’,首先是普魯塔克的書裡有記載。
你大概聽過忒修斯這個名字吧?在迷宮裡殺了牛頭人身怪米諾陶洛斯的大英雄。
”
“當然。
”我記得讀過那個迷宮的故事。
“雅典人決定把忒修斯的船保留下來以作紀念。
年複一年,當然,船開始腐爛,他們用新木頭替換掉船上腐朽的木頭,一根又一根,直到船的每一塊木闆都被換過了。
希臘人的問題——這算個哲學悖論——就是:這艘船還是忒修斯之船嗎?”
“還是它的升級版?”
然而戈達德并不隻是說着玩的,他似乎陷入了沉思。
“我想你也認識像那條船那樣的人,是吧,亞當?”他瞟了我一眼,又直視着前路,“那些身份地位上升了,便開始把自己一點點改變,直到最後根本不認識原來那個人了。
”
我五髒六腑縮成了一團。
上帝啊,我們已經不是在談論别克了。
“你知道,你從穿着牛仔褲和運動鞋到西裝革履,你更加有紳士風度、更加善于交際了,也會更加文質彬彬。
你說話的方式會改變,也會交上新朋友。
從前你喝百威,現在喝的是波亞克特級葡萄酒。
過去你在‘得來速’買巨無霸漢堡充饑,現在你會預定椒鹽鲈魚。
你看事情的方式變了,甚至連想問題的方式也變了。
”他眼睛直盯着路,專注得讓人害怕。
他時不時轉頭看我一眼,雙眼裡總是閃着光彩。
“然後,在某個時候,亞當,你得問問自己:你還是以前那個人嗎?你的着裝打扮改變了,開的是名車,住的是豪宅,參加高級聚會,結交名流權貴。
但是隻要你誠實依舊,你就會知道,其實在你内心深處,你永遠都會是那條老船。
”
我的心好像被揪緊了,他是在說我。
我不安地感覺到羞恥、尴尬,仿佛被人撞見了正在做什麼尴尬的事兒似的。
他把我看透了,還是沒有?他看穿了多少?他知道多少?
“人必須尊敬自己的過去。
你的過去——你不能成為過去的俘虜,但是也不能抛棄曾經。
它是你的一部分。
”
我努力在想應對他的話,正在此時,他高興地說:“好啦,我們到了。
”
這是輛老式流線型的不鏽鋼餐車,是從某列客運火車上弄下來的。
藍色霓虹燈構成草書的幾個字——“藍色調羹”,它下方還有紅色的霓虹燈組成的字:“空調開放”和“營業中/全天供應早餐”。
他停下來,我們下了車。
“來過這裡嗎?”
“沒有。
”
“噢,你會愛上它的。
這是真迹,跟那些假冒仿制品可不一樣。
”門砰地一聲沉沉地在我們身後關上了。
“從一九五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