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大倫感覺得到:暴力正在接近。
春霧籠罩在廣場上空。
潮濕而郁悶的空氣,令他額頭冒出汗珠,再沿着臉頰與衣領滾下來,把寫在衣服上那些字體滲糊了。
今天早上,他照常如每個月的初一與十五一樣,把那件寫滿了鬥大墨字的白紙衣披在身上,額頭纏上一根白布帶,走到位于東都府衙門前這個小廣場,跟其他農民默默站立一整天。
鬼哭神号
冤
天道昭昭
趙氏村上下老少
七十三口性命身家
白紙衣的胸前寫着這樣的字——是趙大倫親手寫的。
這已經是第三件。
第一件給雨水淋壞了,另一件給差役撕破了。
這一件再破掉,他還是會再做第四件。
——從進首都那一天開始,他就沒有平安回鄉的打算。
其他農民有的也開始自己做起紙衣來,然後請趙大倫為他們寫字——在他們當中,他是唯一識字的人。
趙大倫上京快滿一年了。
他不知道自己還要留在這裡多久。
他也不知道,是自己先死在首都的街頭或是牢獄裡,還是松林鄉趙氏村的人先餓死。
在這一年裡,他眼看着這些跟他一起在廣場上伸冤的農民一天天地增加,當中有許多來自比他更遙遠、更窮困的鄉村。
他沒有想過自己的人生會變成這樣,可是他别無選擇。
沉重的賦稅他們可以忍受;從州裡、縣裡、鄉裡一層層壓下來的種種苛捐雜項他們也可以忍受;各種無理的強迫勞動,還有地方官吏進鄉裡“視事”如同搶掠,他們也都忍受了;開一口井、宰一頭老牛、生一個孩子、葬一個親人都有種種不同名目的“抽征”,他們從沒有吭一聲;當年“平亂戰争”趙氏村有十四個被強征的壯丁沒有回來,遺屬們連半分錢兵酬都沒有收過,縣裡卻先索取兵酬的抽稅——他們一樣沒有反抗……
他們知道:自己生為農民,注定就是要給别人欺侮。
就算連最後那一口飯也沒得吃,他們都能忍受。
去年由于欠收嚴重,四個村民在村長首肯下到了縣城衙門,請求暫緩稅項。
那四人在縣牢裡關了五天才回來。
有一個永遠也不能走路;另一個的右手變成了軟巴巴一堆肉;其他兩人在床上躺了三個月。
趙氏村的人咬牙強忍,以為事情會就此完結。
兩天後縣裡來了十個人,硬說是村長煽動村民抗稅而要“嚴加查問”。
他們待在村長的屋子裡一整夜。
門鎖上了。
沒有人知道那一夜屋子裡發生什麼事情,他們隻看到村長的十三歲女兒雅花的屍體。
每道傷痕都暴露出來——因為衣服都撕破了,長有稀疏陰毛的下體結了血痂……
已經是一年前的事情。
趙大倫每次想到那具屍體,心裡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