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些嘀咕,怕安德海的脾氣大,或者話會說僵了,少個人轉圜。
還好,安德海算是相當客氣,看着送來的禮物,不斷稱謝。
然後肅客上坐,一個俊俏小厮,用個福建漆的托盤,端來兩碗茶,四碟幹果,茶碗是乾隆窯的五彩蓋碗,果碟是高腳錾花的銀盆。
吳守備心想,這比大帥待客還講究。
“請!”安德海很斯文地招呼。
吳守備為了表示欣賞,端着那蓋碗茶不喝,隻轉來轉去看那碗上精工細畫的“玉堂富貴”的花樣,一面嘴裡發出“啧、啧”的聲音,似乎是想不出适當的話來贊美的神情。
安德海矜持地微笑着,等他快要揭碗蓋時,才說了句:
“茶碗倒平常,你喝喝這茶!隻怕外面不容易找。
”
聽到這話,吳守備格外慎重行事了,揭開碗蓋,先聞了一下,果然别有一股清香,便脫口贊了一個字:“好!”又笑着說,“在安總管這兒,我真成了鄉巴佬了。
這茶葉真還沒有見過。
”
“這叫‘君山茶’,是上用的。
”
“上用”就是禦用,吳守備聽到這一句,不由得把身子坐正了,看着安德海,希望他再說下去。
“前幾天,湖南恽巡撫才專差給太後進了來。
一共才八罐,太後賞了我兩罐。
今天是頭一回打開來嘗。
”
“那可真不敢當了。
”吳守備受寵若驚地說,接着便喝了一口,做出吮嘴咂舌的姿态,真象是在品嘗什麼似的。
“這樣吧,我算是回禮,分一罐兒這個茶葉,勞你駕帶回去,讓你們大帥也嘗嘗。
他當然喝過君山茶,不過,不見得有這麼好。
”
這是給了吳守備一個誇耀表功的機會,自然不必推辭,便站起身來,笑嘻嘻地說:“那我就替我們大帥謝謝安總管了。
”
于是安德海叫小厮取來一個簇新如銀的錫罐,巨腹長頸,紅綢子封着口,約莫可容兩斤茶葉,蓋上和罐腹都錾出“五福捧壽”的圖案,另外貼一張鮮紅的紅紙條,正楷四字:“神品貢茶”。
安德海不是胡吹,這罐茶葉,無論從那一點看,都是湖南巡撫恽世臨進貢的禦用之物。
這一番酬酢,主客雙方都感到極度的滿意,也就因為這一番酬酢,片刻之間成了交情極厚的老友。
安德海說話,盡去棱角,十分懇切,拿出一張單子來交給吳守備說:“最好全照單子上辦。
如果趕不及,先把春天夏天用得着的進了來,别的随後再說。
”
吳守備把單子約略看了一下,品目雖多。
好在時間上有伸縮的餘地,也就不礙,于是把單子收好,放在小褂子的口袋裡,還伸手在衣服外面拍了兩下,深怕不曾放妥會得掉了。
“另外還有件事兒。
”安德海朝左右看了一下,湊近吳守備,放低了聲音說,“是太後娘家的來頭,我還不十分清楚,太後交代,讓你們大帥給瞧着辦。
”
“喔!”吳守備睜大了眼,“請吩咐。
”
“有個姓趙的候補知縣,叫趙什麼來着?”他從靴頁子裡,掏出由德祿轉來的那份節略看了又看說,“喔,叫趙開榜。
原來在你們大帥那裡辦稅差,出了纰漏要抓他,曾經奏報有案。
現在大亂已平,朝廷寬大為懷,好些個有案的,都開複了處分,趙開榜大概也動了心,走了太後娘家的路子,想求個恩典。
太後的意思,候補知縣的官兒太小了,沒有法子交給軍機去辦,讓你們大帥上個折子才好批。
”
這一大片話,從頭到底,吳守備隻有最後一句不明白,“請問安總管,”他說,“我們大帥那個折子上說些什麼?”
聽得這一問,安德海啼笑皆非!千裡來龍,到此結穴,就在這句話上,這句話不明白,前面的都算白說。
這原是隻可意會的一回事,直說出來便沒有意味,也減弱了從窺伺意旨中,自動發生的說服力量,所以安德海特為反問一句:“你看呢?”
這是有意難人!吳守備有些緊張,把他的話從頭想了一遍,終于明白了。
原是不難明白的事,吳守備深深自責,這樣子不夠機敏,如何能辦大事?
“是這個樣,”他敲敲太陽穴,“讓我們大帥給他保一保。
安總管,是這個意思嗎?”
安德海平靜地點一點頭:“我看太後也就是這一個意思。
反正你回去一說,你們大帥一定明白。
”
“是,是!我一回去,馬上當面禀報上頭。
”
“好!”他把手裡的節略遞了過去,“這玩意是太後交下來的,你帶回去吧!”
因為是慈禧太後交下來的,吳守備便雙手接了過來,折疊整齊,與蘇繡衣料的單子放在一起。
“安總管如果沒有别的吩咐,我就告辭了。
”
“你請等一等。
”
安德海進去了好半天,拿出一個鼓了起來的大信封,封緘嚴固,但封面上什麼字也沒有。
這是他從内奏事處抄出來的,所有奏劾吳棠的折子的事由及處置經過。
遞到吳守備手裡,又交代了幾句話:
“這個信封,請你當面遞給你們大帥。
我沒有别的意思,隻因為你們大帥是太後特别提拔的人,我在太後面前當差,兼承太後的意思,對你們大帥,自然跟對别的督撫不同。
”
吳守備猜想其中是極緊要的機密文件,越發慎重,把它緊緊捏在手裡,不斷稱“是”。
送走了吳守備,安德海回想着他那受寵若驚,誠惶誠恐的神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