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哪裡來的勇氣,忽然說:“舅舅我配好了藥,可以送去給葛公子了。
”
沈瑄淡淡道:“葛傾已經死了。
”
陳緣愣了愣,像是不明白這幾個字的意義。
“前年有人從白帝城過來,說是見過了他的墳,我也才知道。
說是舊病複發,終于還是沒有挺過去。
”沈瑄補充道。
“舅舅——舅舅——”陳緣忽然大聲的喊了起來。
沈瑄有些莫名其妙。
其實陳緣什麼也說不出來。
倒是沈瑄又補了一句:“沒有告訴你,是我一向忘記了。
”
一個月以後,陳緣獨自到了白帝城。
其時是寒冬了,裹了厚厚的昭君帽,袖籠裡涼意綿綿。
陳緣來得太晚了。
野草凋敝的山坡上,沒有留下任何标記。
看上去像是根本沒有墳茔,又像是荒冢累累的無法分辨。
葛傾為人,許是“死便埋我”,根本就沒有留下墳來呢。
沒有人。
她沉沉的吸了一口氣,這原是她的第一個病人,就這樣去了,她自己竟然無知無覺。
這還叫什麼醫生?想着想着,心裡痛得不行。
葛傾,他的故事就這麼草草收場,來不及為他改寫。
陳緣耳朵裡又泛起舅舅清淡的聲音:“盧真人早就看出來,葛傾是身患絕症卻不自知。
所以廬山一戰,盧真人以一代宗師的身份,卻爽約了。
其時他來找我,要我救治這個狂傲的年輕人。
我并沒有太多辦法。
葛傾的心疾是從胎裡帶來的,要想讓他多活幾年,唯有不動武功。
而令他放棄武功,又唯有讓他經曆一次慘敗。
我和盧真人都沒有十足的把握,所以請來了巫山神女,沒想到反是葛傾折服了神女。
我于是自己出手,并定下了七年的約戰。
那時我想,他遭此敗績,總該金盆洗手了。
即便他不肯,七年,乃是他的大限,為了與雪衣雲裳的約定。
他也總該讓自己活到那個時候。
後來他果然不肯放棄武功,病人立定主意的事情,醫生也沒有法子。
想來他那幾年江湖上頗受了些波折。
病情比我想象的還快。
時隔四年,他就病入膏肓了。
當時他來求我們相救,還希望能重上巫山。
其實哪裡有的可救,隻能看着他死去。
”
“那——”陳緣喃喃道,“葛傾的師父,晦明禅師,總該知道這些。
當初為什麼還要教他武功?”
沈瑄不語。
陳緣也就不敢再問什麼。
然則又想起來歐陽覓劍的話,似乎當年的情形,巫山女和葛傾之間,還不止于此。
還有那一曲《梅花三弄》又是從何而來。
舅舅不說,誰也不能問,也許更有苦衷?江湖上很多很多的曆史,也就是這樣慢慢湮沒了。
陳緣再怎樣心心念念的想知道葛傾,終究也隻能是一個謎語。
春天開的白牡丹花蕊十二兩,夏天開的白蓮花蕊十二兩,秋天開的白芙蓉花蕊十二兩,冬天開的白梅花蕊十二兩……已經跟了舅舅好幾年了,陳緣怎會不知道,這樣的方子哪裡是藥呢?連葛傾都明白罷,她自己卻才回過味來。
四季的花,流年的水,三年的辛勞,平白磨着人的心性。
就這麼牽着念着,慢慢也就長大。
忽然覺得自己真是好笑,不就是聽過他幾聲笛子嗎?
可是又忍不住想到,葛傾那出神入化的武功,竟是用性命換來的。
也是,與其苟且一世,不如撇下醫家那些老生常談,熱熱辣辣的活一場。
葛傾這樣想,晦明師父也能體諒。
可到頭來人算還是不如天算,三年的等待,三年的寂寞,終是落了空。
埋骨在高絕浩淼的白帝之颠,與遠處神女峰遙遙相對。
春草暮兮秋風涼,秋風罷兮春草生。
自古皆有死,莫不飲恨而吞聲。
罷了罷了。
信裡明明白白,沈瑄也給陳緣看過。
“歐陽公子向我求你為妻,你自己若情肯,我便回信與他商量下聘。
“那時你母親,是說讓我給你做主的。
我想,你一個女孩兒家,未必情願陪着我這老頭子,一生過這種清貧日子。
歐陽公子說他看重你性情溫良,又頗通醫理,可以做他的賢内助。
“歐陽世家聲威煊赫,他家的女主人固然不好做,好在歐陽公子是個有能耐的,不會令你為難。
小緣你本來是個懂事的孩子,将來好自為之,或者會有出人頭地之日。
”
陳緣沒有說同意,也沒有說不同意。
女孩兒一低頭,那麼也就是肯了。
沈瑄覺得,根本沒有理由阻攔這樁姻緣。
此刻清冷的三醉宮西風瑟瑟,黃葉滿山。
等到雪化冰消,等到春暖花開,又一個女兒又該嫁出門去了。
陳緣也在想,或者冥冥之中,真有什麼是命,是命中注定?
白芙蓉的季節已過,卻是梅花當家。
流年細數,絲絲縷縷,掌心的雪花簌然融化,原來什麼也留不住,留不住的。
本文為武俠系列《陌上花》之一。
故事背景簡介:沈瑄的亡妻蔣氏,曾經是巫山神女的結義姐妹。
所以沈瑄見過無名劍法。
那個藥方正是《紅樓夢》裡寶姐姐吃的冷香丸,呵呵,不知大家發現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