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看出了這個陣的陣腳,但是由于陣擺得太複雜又太牢固,使那想要破解這七重迷陣的人有心無力,最後索性請來一個專門會使火攻的幫派老大來勘察。
那老大仔細硏究之後認為,從四樓的萬國舞廳廚房放火最理想;既不緻打草驚蛇,也能燒得比較幹淨、利落。
也由于人家是縱火專家,有他專業上非如何如何不可的講究,于是雇請他來破陣的人祇好答應他:一定在某月某日某時放火,那就是民國五十五年一月十九日中午,因為時持續吹起一陣風力達于二級的南風——縱火專家說:那個方向、那個等級的風力對火場來說是完美的幫助。
可是,對于想要藉破陣而逮住或幹掉這幾個老頭子的雇主來說,陣破/并沒有太大的幫助,因為那時間沒有一個老頭子在火場裡面。
然而——用孫小六的話來說是這樣的——“不知道該怪老頭子們太笨還是太勇敢。
”大火一延燒開來,這些老頭子們反而一個又一個地出現了,撲通撲通都沖進了火場;最後一個進去的就是孫小六的爺爺。
據日後告訴孫小六的一個老頭子說:也正因孫小六的爺爺施展了一種家傳的武術,才從火場裡面鼓氣搬風,暫時阻斷火勢,救出了一幹老頭——當然,這些老頭子們當時已經被燒得皮焦肉爛,面目全非了。
“沒有人被燒死嗎?”我突然對那些生活形迹也十分像老鼠的老頭子們起了一點興趣——坦白說:他們那種看似逃亡的生活的确十分令人向往。
或許也就因為這向往,我竟然會為他們的遭遇而擔起心來。
“當時我祇幾個月大,什麼也不知道。
”孫小六根本不怎麼關心我的問題,他自己永遠有他慢條斯理的節奏,所以他沒有立刻說:“有”或“沒有”,隻是照他自己原本想說的繼續說下去——世界上的确就是有這種人存在的——“後來戲院重新開張,我被拐來的時候也才學會說話,能記什麼事?祇知道有一個長了兩顆很長很大的門牙的老家夥一天到晚用手指頭戳戳我這裡、戳戳我那裡。
要不然就是把我的手骨、腳骨卸下來又裝問去。
我就記得他總是喊:“小六——兒!抓——穴——喽——”“小六——兒!錯——骨——啦——”“小六——兒!分——筋兒——哩——”。
這幾句話一說出口,我就知道他要修理我了。
”
長了兩顆又長又大的門牙的老家夥和孫小六其實一直住在重新開張的新生戲院裡——不用說:僥幸逃過一劫的老家夥們又擺了一個比先前更為複雜和隐秘的陣。
此後,又過了相當長的一段時日——至少孫小六已經能靈活自如地拆裝他自己身上的任何一塊骨頭,也學會了以意念控制一種可以名之為“氣”的東西在各個穴道之間周遊行走,還會背一套他不知其意,卻能琅琅上口的“少林十二時辰氣血過宮圖”。
“我不信,你那時才多麼一點大?”我擺擺手。
不過就這麼一眨眼間,孫小六說了聲:“抱歉了張哥!”我同時感到渾身上下一陣酥麻,隻見孫小六像一抹在我眼前不停遊移出沒的影子,而我自己腿上的跗骨、胫骨、腓骨、膝蓋骨,還有上半身的井臆骨、肩帶骨、鎖骨,上手臂的佑骨、下手臂的尺骨和桡骨,以及每一節指骨和掌骨,都“叱叱喀喀”忽然崩松脫落,又在轉瞬之間接合了回去。
這還不算,他嘴裡還一氣不止,一字不停地念着:“子時氣血歸發膽宮血行在腳底透背後十骨足少陽/醜時氣血歸發肝宮血行在腰骨七支透九骨穴處下三支骨足厥陰/寅時氣血歸發肺宮血行泌在眼透十三支骨血右行三骨歸中遇左右平直行手太陰……亥時氣血歸發一二焦血行兩手抖位缺盆下三寸乳上三肋背十三骨下右寸半手少陽。
”念完之後扭頭沖我微微一笑,道:“感覺怎麼樣?張哥!”
我伸了個懶腰,又站起來抖擻兩下手腳;但覺神清氣爽,且筋肉骨血之間似有十分強健的一股力氣,直要朝外撐皮破膚,爆發出來。
“如果你兩歲的時候就會了這個——”我本來想說的是“那為什麼還會受我那麼些欺負?”可是話到口邊,說不出來,當然是怕提醒了這個眞有兩把刷子的楞頭。
“那時候隻當口訣是兒歌那樣背了、唱了,其實什麼也不會。
”孫小六說:“這是我學的第一門手藝,直到最近這一年我才會用一點。
比起後來的幾次,那算是最輕松的了。
”
“這是一種——武功嗎?”我比手劃腳了幾下,無意間一掌打在一支水泥樹樁上,手不疼,那墩子倒撲散開一陣塵沙,還搖晃了兩下。
彷佛經孫小六那麼一折騰,我連氣力也長了幾分。
“可以說不是,也可以說是。
”孫小六一面說,一面翻身跳上那個繩梯架子,躺平了,對着藍天白雲深呼吸了幾下,道:“反正後來我那些師父都說:大牙爺爺把他一身的功夫都傳給我了;可惜我再也沒見過他。
唉——如果有人問我:我最想念的人是誰?我就會說是他,那個大牙爺爺。
可是眞糟糕,那時我實在太小太小,隻記得他的兩顆大門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