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為他不是人類。
而現在他卻親眼看見了:一個年輕了三十年的龐文英。
“張文遠?”茅公雷的聲音打斷了他的胡想。
他點點頭。
——他竟然知道我……不,大概是在來這裡之前已經打聽過了吧……
“你在這分行幹了多久?”
張文遠用力吞了一口唾液,才能開口說話:“九……九年。
”
“這分行的掌櫃,以後就由你當。
行嗎?”
張文遠猛地點頭。
——活過來了……
茅公雷卻似乎不關心張文遠的答案,徑自走到那個倒在地上的異族美女跟前。
“起來。
”茅公雷朝她伸手。
眼睛盯在那雪白的胸脯上。
美女伸出手來,顫抖不止。
茅公雷握着了,感覺很是冰冷。
他把她整個人拉起來,另一隻手扶着她的腰肢,她害怕得身體縮成一團。
“太可惜了……”茅公雷喃喃自語。
“對女人,我不喜歡用強的。
你很怕我吧?”他突然皺眉,嗅到了臭味。
是美女的裙子,滲透出了尿水。
茅公雷放開她。
“算了。
小張,這娃兒就賞給你。
是升職的賀禮啊,對她溫柔一點。
”茅公雷扶着她坐回那交椅上,然後轉身,再沒有看她一眼。
茅公雷撿起倒在地上的酒瓶,晃動了幾下,聽見沒有瀉光,還留着一點。
他就着瓶口灌了一口,然後抹嘴笑了笑,瞧着穆天養的屍身。
“這胖豬,喝酒和玩女人倒有點眼光。
”
張文遠也看看屍體,又看看地上那大堆頭顱,再瞧瞧輕松的茅公雷。
他很難把剛才暴烈的一幕,跟眼前這個親和的男人聯想在一起——雖然一切都在他面前發生。
——英雄豪傑,就是有這麼一股邪氣的嗎?……
張文遠忽然又想起了什麼。
他再看地上那些人頭,心中默默數算。
——少了兩顆……
茅公雷看似漫不經心,卻已看穿了張文遠所想。
他迅疾跳到張文遠跟前,碩大的手掌抓着對方的領口,然後把臉湊近,在張文遠耳邊輕聲說話。
“那對小兄妹,你負責保證他們活得平平安安……”聲音雖細卻甚堅定。
“他們長大了要是想報仇,告訴他們我的名字。
”
茅公雷放開手掌,沒再理會呆住了的張文遠,徑自走往大廳的正門。
他帶來的部下也魚貫跟随離開。
那些人一個個在張文遠跟前走過。
張文遠發現其中一張認識的臉,猛地抓住那人的衣袖。
“你不是……蔡三子?蒿山嶺的蔡三子?”位于東南面三十裡外的“蒿山嶺分行”,也是最近宣布要脫離“豐義隆”獨立的其中一家行子。
那高瘦的男人點點頭,“小張,好久不見。
”
“這是怎麼回事?你……”張文遠搔搔頭皮。
“你怎麼也來了?”
“‘蒿山嶺分行’那邊,兩天前已經給茅祭酒擺平了。
”蔡三子聳聳肩。
“跟現在這裡幾乎一樣,唐掌櫃死得比穆天養還要慘呢。
”
張文遠的額上滲滿冷汗。
“還有一件事。
”茅公雷剛要踏出門口,突然又停下來高聲說。
“來春在京都的總行會舉行大典,章老闆、蒙祭酒跟我正式就任……小張,你會來吧?”茅公雷回首,目光鋒銳如刀刃。
“附近其他幾家分行的新掌櫃也都答應了。
”
“當然!當然!”張文遠一生從來沒有如此大力點頭。
“那就好了。
”茅公雷微笑,這才真的離開。
廳裡死寂如靈堂,張文遠跟同僚們——現在已經成了他的部下——面面相觑。
他掃視一下廳内七翻八倒的情景,仿佛被一股風暴卷過一樣。
茅公雷在戶外的雪地走過,并無登上坐騎的意思。
部下們正想跟上,他揮揮手示意他們别過來。
今年北方的氣候有點反常,才十一月的天,雪就下得這麼兇。
他獨自走到雪地中央,仰首看着天空飄飛下降的雪花。
太冷了,他讨厭寒冷。
他想過,等待自己老了,退下來以後,就到南方買一座小島,每天躺在海邊享受陽光……
他垂頭,看看自己身上和雙手的血迹。
他蹲下來,從地上抓起一團雪往手掌擦搓了好一會兒,再看看,手掌仍是紅色的,他苦笑。
——沒有那麼容易洗得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