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地融解。
我看着剛才還是滾圓的冰淇淋小球慢慢地流淌,變成有規律的褐白相混的條紋。
我一動不動地看着這種運動,兩眼盯着托盤。
我一點也不動。
兩隻手凝固地放在桌下。
我竭盡全力讓自己保持不動的狀态,紋絲不動,但我明顯地感到在我的身上也有東西在流動。
57)我們走出咖啡館,回到旅館。
我低着頭,兩手插在大衣口袋裡,使雙腳壓在人行道上,目的是讓這個城市沉到水中去。
每當我走完一段台階,我總是并起雙腳,小心地跳到地面,并在下面等侯愛德蒙松。
我請她也這樣做。
我解釋給她聽:威尼斯這個城市每世紀要下沉三十公分,也就是說每年下沉三毫米,每天下沉零點零零八二毫米,每秒鐘下沉零點零零零零零零一毫米。
所以每當你用力踩踏人行道的時候,就可以推理說你在城市的下沉中也算起了點作用。
58)我們迷了路,完全迷失了方向。
愛德蒙松在一個小廣場上等着我,我沿着廣場轉悠,與廣場相通的每條小路我都進去試試,看能否找到一條我們熟悉的路。
但毫無結果。
我們對這沒完沒了的散步已經感到厭倦(這時太陽已經落下),我們決定坐小船回去。
愛德蒙松在船碼頭裡面買票的時候,我走去看牆上挂的城市地圖。
我邊上有一位女士用手指頭在地圖上尋找,她用食指不停地順着一條路指來指去。
我覺得她很讨厭,因為我什麼也看不到了。
我在她的手上拍了幾巴掌。
59)我們在外面的餐館吃了晚飯。
回到房間之後,我大衣也不脫就往床上一躺。
我一隻手枕在脖子底下,大模大樣地抽起了煙。
我看着天花闆。
愛德蒙松坐在我對面的椅子裡。
我們重新又開始談起晚餐時談到的話題,但方式是斷斷續續的,不連貫的。
在餐館裡,愛德蒙松談到要去預訂卧鋪車票,我對她說不必了,我不想回巴黎。
不(我當時是說得明明白白的)。
60)第二天,我可以說是足不出戶,閱讀帕斯卡爾的《思想》(可惜是英文版的袖珍本,是别人丢在酒吧裡的桌子上的)。
61)我幾乎很少看到愛德蒙松。
我實際上一直不在旅館裡。
我們一起在餐廳裡吃完午飯後,去酒吧喝咖啡。
我們肩靠肩地坐在高腳凳上,東聊西扯。
這時,愛德蒙松會講講她上午所做的事情。
然後,我上樓回房間,而愛德蒙松就出門,一直到傍晚才回來。
有時候,她吃過晚飯還再次外出。
比方說,有一天晚上,她去了教堂聽音樂會,那天晚上演奏的是莫紮特和肖邦的作品。
62)當我玩飛镖的時候,我是平靜的,處于完全放松的狀态。
我感到心平如鏡。
這時,我的頭腦漸漸變得空空的,我讓虛無占據我的心靈,頭腦裡任何緊張感都消失殆盡。
于是——用閃電般的動作——我将飛镖投向靶子。
63)我在報攤上買回一本信箋。
我坐在房間裡的圓桌上,在信箋上劃出兩個欄目。
在第一欄裡,我寫上了五個國家的名字:比利時、法國、瑞典、意大利和美國;在邊上的第二欄裡,我記下我玩飛镖的每一盤結果。
經過第一階段的淘汰,我将兩個得分最高的國家進行一場比賽。
決賽的是比利時對法國。
經過第一輪投镖,非常專心一緻的我方輕而易舉地超過了這些笨拙的法國人。
64)我喜歡蒙德裡安的畫,主要是因為他畫中的靜止感。
在表達靜止這一點上沒有一個畫家可以與他相匹敵。
靜止的含義并非指沒有運動,而是指沒有運動的預感,它是死的。
從總體上來看,繪畫本身從來不是靜止的。
好比象棋,它的靜止是充滿活力的。
每一個棋子是靜止的一種能量,它包含着能量的運動。
在蒙德裡安的畫中,靜止本身是不動的。
也許正因為如此,所以愛德蒙松覺得蒙德裡安是偉大的。
但對我來說,蒙德裡安使我放心。
我手中拿着飛镖,眼睛盯着挂在櫃門上的靶子,心裡想為什麼這靶沒有使我想起賈斯帕·瓊斯,反而使我想起愛德蒙松。
65)我的惡夢是刻闆的、幾何圖形的,内容很簡單,而且老是讓我煩心。
一陣旋風把我包圍并将我卷到它的中心,或者是我眼前出現一些直線,我不斷地想修改其結構,用一段去代替另一段,我無休止地進行修改想把直線清除掉。
幾天來,我老是玩飛镖,所以一到夜裡,我的夢中常常冒出那靶子糾纏不休的形象。
66)凡是愛德蒙松不外出的晚上,晚餐後,我總是邀她去酒吧喝一小杯飲咖啡後喝的燒酒。
櫃台後面,收音機播放着音樂。
隔一會兒,那位調酒員離開自己的座位(我的朋友調酒員,一開始我就這樣叫他的),滿臉不高興地記下我們點的東西,默默地将燒酒端過來。
他對我給他的微笑不予理會。
我是看在愛德蒙松到來之前,我們曾經有過一段友好關系的份上,才沖着他笑笑的。
67)一天晚上,我要求愛德蒙松比平時提前一些用晚餐,因為八點三十分有一場歐洲杯錦标賽的八分之一複賽,是國際米蘭隊迎戰格拉斯哥守林人隊。
十五天前,兩隊在蘇格蘭的比賽以零比零踢成平局。
晚飯後,愛德蒙松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