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場地的底線處,側身準備試發球了。
他的太太把手袋放在場地一邊,把頭發束成髻,用優雅小步,走到他對面的場地上站好位子。
她剛站定,我的醫生就用盡全力向她發出一個球。
我的醫生感到十分得意,他像大球星那樣把運動短衫的肩部向上拉了拉,偷偷地将目光射向我,想看看我的反應。
卻看見我坐在綠色的椅子上,兩手抱着後腦勺。
他大聲地喊我過去站住,但我用手指頭作了一個不的手勢,他就不再堅持,而是俯身向前,咬緊牙關,向長方形場地的另一側又開了一個同樣有力的發球。
28)我讓我的醫生和他的太太在三号場地上相互争戰,自個兒在俱樂部的園子裡溜達。
我在小路上邁着方步,昕着我腳下的砂礫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音。
我不住地在圍欄後面停下來,觀看場地上的比賽。
這時太陽開始變得烤人。
我繼續散步,拐向一片小樹林子,在樹蔭底下找到一條長凳。
我對面的那片球場四周都是樹,三個瘦瘦的小夥子,光着毛茸茸的大腿,正在練習打網球,但那打法很新奇:他們大步奔向網球,在最後站住的時候跨出之字形的快步,然後直着雙腿向不同的方向猛烈擊出發球。
其中有一個小夥子,我始終沒有弄清楚他偏愛的擊球位置是在場地的左側還是右側。
他常常沿着圍欄走過來撿球,球拍挾在腋下,一路搔着大腿。
他每次彎腰撿起一個球,都用手扶住臉上的眼鏡以防它掉下來。
然後,他一陣子快跑,與他的球友中的一位會合。
他将網球在自己的面前高高彈起,用一種拼命的動作,跳起來,興高采烈地将球擊出。
他的動作有點像花樣滑冰,也有點像法國式的拳擊。
29)半小時之後,在餐廳的露天座,我又看見這家夥一個人坐在桌子邊,脖子上圍着條毛巾,一邊休息,一邊喝金托尼克水。
他的球友顯然離開了他。
我在鄰近的桌子上坐下,眯着眼睛看菜單,一邊等侯我的醫生。
十分鐘後,他大汗淋漓地來了。
他玩得精疲力盡,但十分開心。
他在椅子上橫下身體,得意洋洋地對我說,兩個六比零。
然後他脫掉鞋子和襪子,攤手攤腳地仰身躺下,渾身全部放松,同時也讓腳涼快涼快,但他剛躺下,一位侍者就過來叫他接電話。
該死。
他歎了口氣,隻好爬起來,他光着腳丫在路上走,一雙襪子搭在肩頭。
走上砂礫路時踮起了腳,最後,低頭鑽進了小小的電話亭。
他幾乎立刻就從電話亭裡出來,回到樓梯腳下。
走過砂礫路時痛得渾身扭曲。
最後他攏起雙手向我高聲喊道,他要去洗個澡。
洗澡,他重複道。
30)洗完澡,我的醫生穿着麻布褲子和橙紅色襯衫回到了露天座,滿頭濕淋淋的頭發緊貼在腦後,露出一條條木梳梳過的痕迹。
額頭和鼻翼兩側還留有水滴。
他一坐下,就用手指頭示意侍者過來,然後一面看看菜單一面搔搔鼻子,要了三份皮姆酒。
你喜不喜歡皮姆酒,他不安地問我,同時從椅子上站起來,重新招呼那待者。
我連忙說,是的,我喜歡。
這時,他才用一隻手,快速地又有點疲倦地做了一個潇灑的動作,示意侍者走開。
接着他叉起雙腿向我微笑。
我的醫生的太太洗完了澡,也來到露天座,差不多同時皮姆酒也上來了。
侍者站在我們邊上往桌子上放杯子時,她将雙腿擱在椅子上,挺起胸脯将頭發撩向背後。
侍者帶着托盤離去,我的醫生呷了一小口皮姆酒,周圍看了看,說這真是幸福。
31)我喝完皮姆酒,站起身來。
我穿過露天座,走進小樓裡,來到一個用淺色木材裝飾的餐廳,餐廳盡頭的暗角裡,有一位侍者正在洗杯盤。
我四處望望,再向那位侍者問清了洗手間是在地下室裡,就順着下了樓梯。
底下有一個燈光照明的幽暗過廳,有好幾個門,這裡是幾間更衣室和一間廁所。
32)站在洗手間的長方形鏡子前,我看我的臉,身後有一盞黃色的燈照着,我眼睛的一部份正好處在陰暗處。
我看着我的臉被光線分成明暗不同的兩半。
我盯着自己的臉,并簡單地問我自己。
我來這裡幹什麼?
33)回到露天座,我默不作聲地站在我的醫生的身邊,看着遠處的網球場。
我的醫生和他的太太請我坐下,并邀我與他們一起用餐,我回絕了。
他們堅持要請我,我對他們說我得回我的旅館看看我的太太是否有來信。
我的回答使他們大惑不解(我的旅館?我的太太?但我并沒有向他們解釋的必要,我當即就跟他們告辭(甚至沒有向他們對昨晚的邀請再次表示感謝)。
34)我乘坐汽艇時是站着的。
手肘靠在船欄杆上,我看看坐在長凳上的乘客。
他們正相互打量,偷偷地相互窺視。
我偶爾碰到的目光中有一種敵意在擴散,當然這敵意不是針對我的。
35)當我走進旅館大堂時,我有一種重返故裡的感覺。
木制的家具擦得發亮,沙發上的天鵝絨光潔無塵。
我的腳走在地毯上,發出軟軟的聲音。
總台接待員一直守在他的辦公桌後面,鼻梁上穩穩地架着那副玳瑁眼鏡。
我走向櫃台,問他有沒有寄給我的郵件。
沒有。
他的聲音是那樣奇怪,令人感到不舒服。
仿佛現在才知道我始終沒有離開威尼斯,他在責怪我為什麼換了旅館。
36)我在附近的馬路上晃蕩。
馬路上杳無人迹。
商店都已關門,金屬的防盜門遮住了櫥窗。
我找到了一家酒吧,在那裡吃了一個加番茄和金槍魚的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