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
“人們還在談論你是如何救了我們。
”她說,把咖啡壺從爐子上端下來。
“他們真好,這樣感激,可是我肯定他們不久會忘了的。
我隻希望那些制造麻煩的人今後離遠點。
”
“噢,我想他們會的。
佛提妮告訴我,這是由一個謠傳引起的,人們以為當地一個男孩給帶到伊拉克裡翁的醫院作麻風病檢查去了。
可是,那男孩和他父親上周回來了。
他們隻是去哈裡阿看望男孩的奶奶,決定在那裡住幾天。
他根本沒病。
”
克裡提斯專心地聽着瑪麗娅說話,決心控制自己的感情。
否則那是錯的,有違他的身份。
“藥物治療的結果振奮人心。
”他說,換了個話題,“有些病人身上真的看得到好轉。
”
“我知道。
”她說,“迪米特裡·裡莫尼亞斯就是其中一個,我昨天還和他說話來着。
他說他已經感覺到變化。
”
“很可能是心理作用,”克裡提斯說,“接受這種治療很容易刺激病人。
拉帕基斯醫生正在編制一份人員清單,我們将從中再選一組人員。
最後,我希望所有島民幾乎都能用上這種新藥。
”
他想說他希望她在那份名單之上。
他想說如果她得救了,那這些年來的研究與試驗都值得。
他想說他愛她。
可是他一句話也沒有說出口。
盡管他很想在瑪麗娅漂亮的房間中多停留一會兒,可還是得走了。
再次見到她之前,還得艱難地熬過又一個七天,可他無法容忍自己或他人的不守時,他知道醫院裡人人都在等着他。
禮拜三像一束陽光照耀他和拉帕基斯醫生辛苦而超負荷工作的黑暗一周,他的勤勉守時顯得更加重要。
由于使用藥物療法,過度工作讓兩位醫生的忍耐力到了極限。
他們不僅得照顧出現麻風病一般反應的病人,現在還得照顧那些産生副作用的病人。
連續多個晚上,拉帕基斯十點鐘之前沒有離開過小島,有時候第二天早上七點又回來了。
不久,他隻好考慮提高探訪斯皮納龍格的頻率,改為一周兩次甚至三次。
兩周内,拉帕基斯醫生列出了第二組新療法的最後候選名單。
瑪麗娅也在其中。
三月中的一個禮拜三,斯皮納龍格北面山坡的野花開得漫山遍野,杏樹上裹得緊緊的蓓蕾也綻放了,克裡提斯來瑪麗娅的家裡找她。
那時正是六點鐘,她很吃驚地聽到有人敲門。
看到醫生站在門外,她更加驚奇,她知道這時他通常急于與父親會合,好開始踏上回伊拉克裡翁的漫長旅程。
“克裡提斯醫生,進來吧……我能為你做點什麼?”
黃昏的光線從薄紗窗中透進來,灑下琥珀色的光芒,仿佛外面整個村莊都在燃燒一般,此刻克裡提斯的心思全在瑪麗娅身上,可能以為村莊真的在燃燒。
讓瑪麗娅吃驚的是,他抓住她的雙手。
“你下周要開始治療了。
”他說,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十分肯定地加上一句,“有一天,你會離開這座島。
”
許多話,他練習過許多次,可是當這一刻真的來臨時,他隻能用無聲的手勢表達他的情意。
而對瑪麗娅來說,這雙握着她的手,這輕輕地握着她冰涼手指的手,比任何言語都更親密,都更明白地表白了愛。
肌膚相連帶來的煥發生命的情感幾乎淹沒了她。
當瑪麗娅和克裡提斯坐下來讨論那些抽象事情時,即使在沉默的間隙中,她也感覺到完整和滿足。
她找到遺失的錢包或鑰匙時就是這種感覺,瘋狂搜尋後才有的發現,便是這種平和與完整——跟克裡提斯醫生在一起就是這種感覺。
她忍不住拿他和馬諾裡比較,馬諾裡浮誇的談話、輕浮的舉止總是無拘無束地從身上流露出來,像爆裂的水管裡噴出的水。
他們在範多拉基家第一次見面時,他就抓住她的手,吻它,仿佛他已墜入情網。
是的,就是那樣:她絕對肯定地知道馬諾裡并沒有真正愛上她,他隻有墜入情網的這個想法。
而此刻的克裡提斯,從他的各種表現看,他并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情感。
他太忙了,太專注于工作,反而沒有認識到愛的迹象或表現。
瑪麗娅擡起頭。
他們的眼睛、他們的手現在緊緊地交織在一起。
他的眼神充滿了善意與同情。
他們倆不知道站了多久,長得仿佛過了一個世紀,足以讓他們的生命結束,讓他們獲得新生。
“下禮拜我會來看你,”克裡提斯終于說,“到那時我希望拉帕基斯醫生已給你定好了開始新療法的日期。
再見,瑪麗娅。
”
他離開她的家。
瑪麗娅看着克裡提斯瘦削的身影消失在街角,不見了。
她覺得她早就了解他。
甚至早在她的前半生,當他在德國人占領之前來斯皮納龍格時,她第一眼看到他時就了解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