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往酒裡倒了很多水。
如果沒有别的根據,這足可以證明他有病了。
“你誤解了我,”他說,“你認為二十五年來我一直獨自待在擺好家具的屋裡,什麼都不想嗎?我也想跟上形勢,我年輕時,如果你是男性同性戀,那你就該死了。
甚至問都不用問。
你是地獄的差使。
現在人們發起了同性戀者革命。
我看着他們。
他們到處都是。
”
“嗯,這我知道。
”我說。
“哈,哈。
”他說,用手指了指我。
很明顯,酒剛一下肚就像天使那樣讓他興奮起來,“我兒子赢了。
”
“善于跳舞。
”我說。
“我記得,”他說,“科斯特洛,對嗎?”
“不錯。
”
“我肯定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
”他說,“六個月前,他們叫我别再喝酒,再喝就沒命了。
所以,我戒酒了。
現在,我一睡覺,精靈們就從房子的木建部分鑽出來,圍着我的床轉圈玩。
然後,他們教我跳舞,整整跳了一宿。
”他咳嗽起來,咳嗽聲裡夾雜着肺裡發出的空洞聲。
他本想笑的,可笑一下子變成了咳嗽。
“硬漢不跳舞,我告訴他們。
‘喂,虔誠的信徒,’精靈們回答說,‘不停地跳呀。
’”他盯着酒杯裡的波旁威士忌,好像酒裡藏有精靈的家族。
他歎了口氣。
“我的病讓我不那麼一心一意地信教了,”他說,“我想了想同性戀的事,你知道我相信什麼啦?他們有一半人是有勇氣的。
對于軟弱無能的人來說,做男性同性戀者需要拿出更大的勇氣。
再不,他們就娶個小耗子,膽小得都不敢搞女性同性戀。
然後他們雙雙成了精神分析家,養了一幫會玩電子遊戲的聰明伶俐的小家夥。
搞搞同性戀,我說,如果你是個膽小鬼的話。
舉辦一次同性戀宴會。
我譴責的是那些不搞同性戀的人。
他們是男的,但沒膽量。
你是個男子漢,蒂姆。
你是我身子的一部分。
你有優越的條件。
”
“我以前從沒聽你說過這麼多。
我這輩子從沒聽過。
”
“那是因為咱倆都是陌生人。
”
“你今天看上去可真像陌生人。
”我說。
這是真的。
他大腦袋頂上濃密的白發不見了,以前他的頭發很白,就像象牙和奶油一樣。
可現在,隻剩下一個大大的秃頂了。
他看上去更像一個俄國将軍,而不是愛爾蘭侍者的形象。
“我想現在和你談談,”他說,“我可能是顯得過于近乎了,但在弗蘭基·弗裡洛德的葬禮上我就是這樣表露的:蒂姆是我的一切。
”
我很感動。
有時一連幾個月,有時要隔上半年,我們才通一次話。
但我們關系看上去仍然很好。
我希望這樣。
現在,他證實了這一點。
“是的,”他說,“我今早起來很早,借來寡婦的車。
一路上我在想,這次我一定要面對面地把心裡話告訴你。
我不想在你不知道我對你的關心之前死掉。
”
我感到很窘迫,所以我順着他的話頭說下去。
剛才他提到“寡婦的車”。
“你和弗裡洛德的妻子私通過嗎?”我問道。
父親看上去很腼腆,這可不常見。
“最近沒有。
”他說。
“你怎麼能幹出這種事?和你朋友的妻子!”
“過去十年裡,弗蘭基整天喝得迷迷糊糊的。
他那個玩意兒不聽使喚,他對他老婆也不感興趣。
”
“朋友的妻子?”我以我們家特有的方式笑了笑,男高音。
“隻有一兩次。
她需要它。
我隻是因為可憐她才幹的。
”
我笑得眼淚都流下來了。
“我不知道現在誰在吻她。
”我唱道。
讓你父親守自己的靈簡直好極了。
突然,我感到想要哭。
“孩子,你是對的,”他說,“我希望,并且祈禱,弗蘭基從來就不知道這件事。
”他看了看牆壁,“等你年紀大了些,你就會感到好像有什麼事辦錯了。
你待在盒子裡,而且盒子的四壁不斷地往裡收。
所以你就要做你以前沒有做的事。
”
“多久以前你就知道你有病了?”
“四十五年前,我在聖·文森特醫院住院時。
”
“要是當時真得了癌症,而且又沒有症狀,這時間可太長了。
”
“沒一個醫生能确診。
”他說,“讓我看,這是有兩個開關的疾病的回路。
”
“你這是什麼意思?”
“在這種怪病發作之前,發生了兩件可怕的事。
第一件是扳上扳機;第二件是開火。
我帶着扳上的扳機遊蕩了四十五年了。
”
“是不是因為你自從中了槍彈後,就沒能恢複過來?”
“不對。
因為我的卵子早就給打掉了。
”
“你?你在說些什麼呀?”
“蒂姆,當時我停下來,感到鞋裡面全是血,聖·文森特醫院就在我眼前。
我本應該去追朝我開槍的那個壞種。
但當我看見醫院時膽子就小了。
”
“我的天,你已經追了他六個街區遠了。
”
“這不算多。
我當時身體很棒。
在我停住腳時,考驗我的時刻到了。
我沒勇氣再追他了,我沒勇氣。
在事物發展過程中,會有什麼東西叫他摔倒的。
我沒堅持到底。
相反,倒停了下來。
這時,我清楚地聽見我腦袋裡有人在對我說話。
我承認,這是上帝或超人在第一次對我說話。
這個聲音說,‘你膽怯了,孩子。
這是真正的考驗。
追到底。
’可是,我走進了聖·文森特醫院,抓住了那個勤雜工的衣領。
我正想對那個穿白衣服的小子不客氣,忽然感到通往癌症電路的第一個開關打開了。
”
“你瘋了。
”
他喝了一大口加水波旁威士忌。
“我倒希望我真瘋了。
那樣,我就不會得癌了。
對這個我可有研究,我告訴你。
如果想找,你可以找到一些從沒公開的統計數字。
精神病院裡的精神病人得癌症的可能性常常是普通人的一半。
我這樣分析:不是你肉體變瘋,就是你精神變瘋。
癌症是醫治精神病的良藥。
精神病是治療癌症的妙方。
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對付它們有多艱難。
我一生的經曆告訴我。
我沒有任何借口。
”
我沒吱聲,不和他争辯了。
我很難對他這番話做出判斷。
他對我的熱情為什麼似乎總是先來自冰雪覆蓋的田野那兒?我可能曾是道格拉斯·馬登體内的一粒種子,但那是當他再也瞧不起自己肉體時他體内的種子。
從某種程度上說,我是一粒有瑕疵的種子。
我昔日的創傷,已被埋在了心裡,早已不碰的創傷隐隐作痛。
怪不得父親總是對我冷冰冰的。
這在向我暗示:在以後的日子裡——如果我能活下去的話——一想到這次交談我會氣得直哆嗦。
但盡管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