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遲了就可能又落在皇後後面,不是同日并封,兩宮齊尊。
但更不能說早了,如果皇帝猶未賓天,大阿哥說了這句話,會替她惹來大禍。
最好是在皇帝一咽氣,大阿哥柩前即位,第一句就說這話,那便是禦口親封,最光明正大的了。
懿貴妃在那裡為自己的名位作打算,同樣地,肅順也在各方面為維持自己的權力作積極的部署。
就在皇後生日那天,他又多了一項差使:“署正黃旗領侍衛内大臣”,在内廷當差的“禦前侍衛”和“乾清門侍衛”,都在“正黃”、“鑲黃”、“正白”這所謂“上三旗”中選拔。
肅順由于這一項差使,使得他掌握了指揮正黃旗侍衛的權力,對于控制宮門交通,獲得了更多的方便。
其次是商量題命大臣的名單,與此密議的,除了載垣和端華以外,就隻有一個杜翰。
密議的地點是在肅順家的一座水閣中,三面隔絕,唯一的通路一座曲欄小橋,派了親信家人在入口之處守住。
因為是如此嚴密,所以每一個人說話,便都不須有任何顧忌。
當然是肅順首先發言,“上頭的病,比外面所知道的要厲害得多!”他說,“一句話,‘燈盡油幹’,說完就完。
這一倒下來,整個兒的千斤重擔,都在咱們身上。
趁上頭還有口氣,咱們該讓他說些什麼!”
“還不就是派顧命大臣這一檔子事嗎?”載垣搭腔,“反正總不能把恭老六擱在裡面。
”
“繼園,”肅順看着杜翰說:“你有什麼好主意?說出來大家聽聽。
”
杜翰到底是讀過幾句書的,想了一會,慢條斯理地說:“顧命大臣,多出親命,從無臣下拟呈之例,倘或冒昧進言,惹起反感,偏偏不如所期,豈非弄巧成拙?”
“這不會。
”肅順極肯定地說,“我有把握。
”
“好吧,那咱們就想名字吧!”端華用他那為鼻煙染得黑黑的手指,指點着說,“你、他、我,還有他。
這裡就四個了。
”
“軍機大臣全班。
”
“不,不!”肅順糾正載垣的話,“怎麼說是全班?文博川不在内。
”
“那麼就是四位。
穆、杜、匡、焦,加上咱們哥兒三,一共七位。
夠了,夠了!”
“還應該添一個。
”肅順說了這一句,望着杜翰又問:“你懂我的意思嗎?”
“中堂的意思我懂。
”杜翰點點頭。
不僅杜翰,就是載垣、端華,稍微想一想,也都懂了肅順的用意。
大清朝的家法,對于“親親尊賢”四個字,看得特重,選派顧命大臣,輔保幼主,更不能有違這兩個規矩,但“尊賢”的賢,隻憑宸斷,“親親”的親,卻是絲毫不能假借的,至親莫如手足,皇帝又曾受孝靜太後的撫養,這樣說來,親中之親,莫如恭王,所以顧命大臣的名單中,如果要排擠掉恭王,就必須有一個适當的人,作為代替。
景壽是額驸,皇帝的嫡親姐夫,年齡較長,而且以禦前大臣兼着照料大阿哥上書房的事務,派為顧命大臣,不失“親親”之義,這樣,用此一位沉默寡言的老好人來抵制恭王,勉強也可以杜塞悠悠之口。
顧命八大臣算是有了。
接着又拟定了“恭辦喪儀大臣”的名單,這是一項榮銜,也是一項優差,隻要列名在上,等大喪告一段落之後,照例有恩賞作為酬庸。
肅順對于這些無關大計的名單,并無一定的成見,所以恭王亦是内定的人選之一。
但是他定下一個原則,在京的“恭辦喪儀大臣”,一律不必赴行在,隻在京裡當差好了。
當然,這也是抵制恭王。
當然這是皇帝身後之事,一紙上谕可了,此時不必亟亟。
倒是專辦宮廷紅白喜事的内務府的官員,這幾天又要象皇帝萬壽以前那段日子一樣,大大地忙一陣了。
預辦後事,不能象萬壽、大婚的盛典那樣,喜氣洋洋地敞開來幹。
所以肅順召集了一個秘密會議,預先檢點準備,第一當然是要錢,不在話下。
但還有兩樣東西,比錢更重要,在京城裡是現成的,叱嗟立辦,而在熱河卻必須早早張羅。
一樣是皇帝的棺木,天氣太熱,一倒下來就得入殓。
皇帝的棺木稱為“金匮”,材料早已有了,是一副陰沉木的闆,其色黝黑,扣擊着淵淵作金石之聲,據說屍體裝在裡面,千年不壞。
這種稀世奇材,出在雲南山中,内務府辦這副闆,光是運費就報銷了四十萬兩銀子。
材料存在京裡“皇木廠”,肅順下令:火速運來,要快,而且要秘密。
還有一項是白布。
等皇帝一入“金匮”,幼主成服,宮内宮外,妃嫔宮眷、文武百官,統通要換白布孝服,許多地方還要換上白布孝幔,這大部分要内務府供應。
在京裡,隻要把幾名“祥”字号的綢緞莊掌櫃傳了來,要多少,有多少,在熱河卻不得不預作準備。
此外喪儀中還有應行備辦的物品,數千百種,少一樣就是“恭辦喪儀疏略”的罪名,誰也擔不起幹系。
但辦得平穩無事,卻頗有油水可撈,而且将來叙勞績的保案中,還有升官換頂戴的大好處。
所以内務府的司官們懷着一則以喜,一則以懼的心情,關起門來,查會典、找成例、調舊檔、開單子、核銀數、派頭辦、動公事,忙得不亦樂乎,跟那些“酒以澆愁、牌以遣興”的軍機章京的懶散無聊,恰好大異其趣。
軍機處越清閑,皇帝心裡越焦急。
明朝的皇帝,有四十年不臨朝,躲在深宮設壇修道的。
清朝的皇帝有一天未能親裁軍國大政,便覺得放不下心,何況一連數天,更何況是軍情緊急之時?因此,雖有肅順一再安慰,說各地都極穩定,不勞廑慮,但病榻上的皇帝,始終懸着一顆心,卻又連細問一問軍情政務的精神都沒有。
這一天午後,服了重用參苓的藥,吃了一碗冰糖燕窩粥,很安穩地歇了個午覺,醒來忽覺精神大振。
他知道這是極珍貴的一刻,不敢等閑度過,便傳旨召肅順。
一看皇帝居然神采奕奕地靠坐在軟榻上,肅順大為驚異,跪安時随即稱賀:“皇上大喜!聖恙真正是大有起色了!”
皇帝搖搖頭,隻說:“你叫所有的人都退出去,派侍衛守門,什麼人,連皇後在内,都不許進來。
”
這是有極重要、極機密的話要說,肅順懔然領旨,安排好了,重回禦前,垂手肅立。
“這裡沒有别人,你搬個凳子來坐着。
”
越是假以詞色,肅順反越不敢逾禮,跪下回奏:“奴才不敢!”
“不要緊!你坐下來,說話才方便。
”
想想也不錯,他站着聽,皇帝就得仰着臉說,未免吃力,所以肅順磕個頭,謝了恩,取條拜墊過來,就盤腿坐在地上。
“肅六,我待你如何?”
就這一句話,肅順趕緊又爬起來磕頭:“皇上待奴才,天高地厚之恩。
奴才子子孫孫做犬馬都報答不盡。
”
“你知道就好。
我自信待你也不薄。
隻是我們君臣一場,為日無多了!你别看我這一會精神不錯,我自己知道,這是所謂‘回光返照’。
”
他的話還沒有完,肅順感于知遇,觸動悲腸,霎時間涕泗交流,嗚嗚咽咽地哭着說道:“皇上再别說這話了!皇上春秋正富,那裡便有天崩地坼的事?奴才還要伺候皇上幾十年,要等皇上親賜奴才的‘谥法’……。
”越說越傷心,竟然語不成聲了。
皇帝又傷感、又欣慰,但也實在不耐煩他這樣子,“我知道你是忠臣,大事要緊,你别哭了!”皇帝用低沉的聲音,“趁我此刻精神好些,有幾句要緊話要囑咐你!”
“是!”肅順慢慢止住哭聲,拿馬蹄袖拭一拭眼淚,仍舊跪在那裡。
“我知道你素日尊敬皇後,将來要不改常态,如我在日一樣。
”
這話隐含鋒芒,肅順不免局促,碰頭發誓:“奴才如敢不敬主子,叫奴才天誅地滅!”
“除了尊敬皇後以外,你還要保護皇後,這件事不容易!懿貴妃将來一定要想爬到皇後頭上去,你要想辦法制止。
但是,她也該有她一份應得的名分。
”皇帝停了一下,很吃力地又說:“我一時也說不清,總之要防着她,可也别太過了!”
這是顧慮及于懿貴妃成為太後以後,可能弄權,所以特賦肅順以防範的重任。
其實就是皇帝不作此叮囑,肅順隻要一日權柄在手,也必定照此去做。
但此刻皇帝既然提了起來,則正不妨把握機會,問個明白。
“奴才愚昧,有句不知忌語的話,不敢說!”
“你說好了。
”
“皇上萬年以後,倘有人提垂簾之議,奴才不知該當如何?”
皇帝點點頭:“我也想到過這個。
本朝從無此制度,我想,沒有人敢輕奏。
”
這雖不是直接的答複,但皇帝決不準有垂簾的制度出現,意思已極明顯。
自來幼主在位,不是太後垂簾,臨朝稱制,便是特簡大臣,同心輔弼,肅順心想,話已說到這裡,索性把顧命大臣的名單提了出來吧!
略略考慮一下,他還是用迂回的試探方式,“皇上聖明!”他跪着說,“敬天法祖,念念在祖宗的制度上。
奴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