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皇上隆恩,托付大事,隻怕粉身碎骨,難以圖報。
不過奴才此刻有句話,不敢不冒死陳奏,将來責任重大,總求皇上多派幾個赤膽忠心的人,與奴才一起辦事,才能應付得下來。
”
肅順平日的口才很好,這番話卻說得支離破碎,極不得體。
好在皇帝懂他的意思,便即問道:“你是說顧命大臣嗎?”
肅順不敢公然答應,隻連連地碰頭。
“唉!”皇帝忽然歎了口氣,“這件事好難!”
語氣不妙了,肅順有些擔心,不得不逼緊一步:“皇上有為難的事,交與奴才來辦!”
“這是你辦不了的事。
”皇帝搖搖頭又說:“照你看,有那些人可受顧命?”
“此須上出宸顧,奴才不敢妄議。
”肅順故意這樣以退為進地措詞。
“說說無妨,我好參酌。
”
于是肅順慢條斯理地答道:“怡、鄭兩王原是先朝受顧命的老臣。
随扈行在的四軍機,是皇上特簡的大臣。
還有六額驸,忠誠謹厚,奴才自覺不如。
這些人,奴才敢保,決不會辜負皇上的付托。
”
“嗯,嗯。
”皇帝這樣應着,并且閉上眼,吃力地拿手捶着腰。
看見皇帝累了,肅順便請休息。
這一席密談,不得不作結束。
肅順原來還打算着一兩天以内,皇帝還會有這樣一個安排。
繼續再談——應行囑咐的大事,以及皇帝心裡所不能消釋的疑難,顯然還多着,譬如恭王,皇帝對他到底是怎麼個态度?是非要澄清不可的。
但就在第二天——七月十六,皇帝早膳的胃口還很好,到了下午,突然昏厥,等肅順得信趕到,禦前大臣景壽和醇王,正帶領太監,七手八腳地把皇帝擡回東暖閣,安置在禦榻上。
景壽是個拿不出主張的人,醇王年輕,初次經曆這種場面,張皇得比什麼人都厲害,所以東暖閣中亂作一團,幾乎什麼事也未做。
等肅順一到,大家的心才定了下來。
他也無暇細問,第一道命令,是飛召禦醫,第二道命令,奏報皇後,并請大阿哥馬上來侍疾。
太監們答應着飛奔而去,分頭通知。
其時禦醫已得到消息,栾太帶着李德立和楊春,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地趕了來,匆匆行了禮,一齊來到禦榻前,由栾太診脈。
無奈他自己氣在喘、手在抖,而皇帝的脈又細微無力,所以兩支手指搭在皇帝的手腕上,好半天還是茫然不辯究竟。
三位禦前大臣都極緊張地站在他身後,等候結果,肅順第一個不耐煩,低聲喝問道:“到底怎麼樣了?”
栾太不知如何回答,李德立說了句:“自然是虛脫。
”
“那就照虛脫的治法,快救!不能再耽誤工夫了!”
就這時,栾太算是把脈也摸準了,“是虛脫!”他憂形于色地說,“事不宜遲。
先拿參湯來!”
參湯是現成的,小太監立即去取了來,由李德立和楊春親自動手,撬開皇帝的牙關,用金湯匙,一匙一匙地灌。
雖沒有即時複蘇,但參湯還能灌得下去,這就很不錯了。
這時栾太已開了方子,“通脈四逆湯”重用人參、附子。
開好了親自送給肅順說:“請中堂過目。
”
“不用看了。
快去煮藥!”肅順等他把方子交了下去以後,又問:“情形到底怎麼樣呢?”
栾太很吃力地答道:“怕是很為難了!”
“你們要盡力想辦法!估量着還要用什麼藥,趁早說,這裡沒有,我派人連夜到京裡去辦。
”
“回中堂的話,”栾太答道,“皇上的病,什麼方子都用到了。
這是本源病,全靠……。
”
“你别說了!”肅順不悅地申斥着,“全靠誰?有了病不就靠你們當大夫的嗎?你不必在這兒糟踏工夫,好好兒跟你的同事商量去吧!”
栾太碰了個釘子,不敢申辯。
下來與李德立和楊春商議了一陣,都是一籌莫展,唯有看“通脈四逆湯”的效果如何,才能定進一步的辦法。
就在這時,張文亮抱着大阿哥,飛也似地奔了來。
三位禦前大臣紛紛出屋迎接,但把大阿哥接是接來了,卻不知跟他說些什麼。
大阿哥也不知出了什麼事,隻覺得先是一路飛奔,這時又看到所有的人,臉色均與平時不同,心裡不由得害怕,“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張文亮趕緊去捂他的嘴,哄着他說:“别哭,别哭!在這玩一會兒,咱們就回去。
”
“先把大阿哥抱開吧!”肅順吩咐張文亮,“可也别走遠了!
皇上說不定随時要找大阿哥!”
張文亮答應着把大阿哥抱了到殿後去玩,到天快黑時,還不見動靜。
其時消息已經遍傳,宮内宮外,王公大臣,文武百官,無不以驚疑焦灼的心情,希望了解皇帝昏厥以後的詳細情形,但肅順已經下令封鎖消息,甚至就在煙波緻爽殿外的朝房中,等着請安問疾的親王,包括“老五太爺”、惇親王,以及睿親王仁壽等等,都得不到一個字的消息,這使得他們在焦憂以外,還有憤怒,覺得肅順的把持,太過份也太可怕了!
唯一的例外是皇後,肅順不斷有消息報告她。
在服下“通脈四逆湯”以後,皇帝已經回蘇,但蘇醒與昏迷之間,實在也沒有太大的區别。
皇帝脈微無力,一息奄奄,不但無法說話,甚至也無法聽話,心神耗散,僅僅是有口氣而已。
栾太提出警告,皇帝這時候需要絕對的安靜,而且不可引起哀傷郁怒之情,所以一切親人,皆不宜見。
禦醫的話,不能不聽,可是肅順也不能不防着皇帝随時會咽氣,倘或就此一瞑不視,毫無遺言,那就要大費手腳了。
但隻要皇帝能講一句話,這句話一定于己有利,隻是口傳末命,必須共見共聞,所以他要留着醇王和景壽,做個見證。
景壽沒有那麼多心思好想,醇王的想法卻與肅順多少相同,知道這一刻關系重大,必須密切注意着皇帝有什麼話留下來?因此三個人守在禦榻面前,一步都不敢離開,把外面所有在等候消息的人都忘掉了。
終于還是景壽想了起來,“六哥!”他悄悄拉一拉肅順的袖子:“大阿哥平常這時候都該睡了,先讓張文亮把他送回去吧!”
“對了!”肅順随即叫人去通知:“把大阿哥送回皇後宮裡。
”
大阿哥早就睡着了,張文亮抱着送到了皇後宮裡,其時已經天黑,而煙波緻爽殿外朝房裡的幾個親王,以及在軍機直廬待命的軍機犬臣,看見此時還無消息,斷定皇帝已屆彌留之時,就越發不敢走了。
終于,皇帝能夠轉側張眼,開口說話,“我不行了!”他的聲音極低,轉臉看着肅順說,“你找人來吧!大阿哥、宗令、軍機、諸王!”
“是!”肅順跪着回奏,“皇上千萬寬心,先讓禦醫請脈。
”
說着,向外做了個手勢。
站在門口的栾太、李德立和楊春,急忙上前跪安,栾太診了脈,磕頭說道:“六脈平和,皇上大喜!”
“該進點兒什麼了吧?”肅順問道。
“隻要皇上喜愛,什麼都能進。
”
“倒是有點兒餓了。
”皇帝的神氣似乎又清爽得多了,“有鴨丁粥沒有?”
“早給萬歲爺預備了!”敬事房首領陳勝文,跪着說道:
“還有皇後進的冰糖燕窩粥,麗妃進的奶卷……。
”
“奶卷太膩了吧?”肅順問栾太。
“不妨!不妨!隻要皇上喜愛。
”
“那就傳膳吧!”肅順吩咐。
擺上膳桌,依舊是食前方丈,肅順親自動手,帶着太監把皇帝扶了起來,但望一望膳桌,便搖搖頭,什麼都不想吃。
禦前大臣和禦醫苦苦相勸,算是勉強喝了幾口燕窩粥,倒是玫瑰山楂鹵子加蜂蜜調開的甜湯,似乎頗能療治皇帝口中的苦渴,喝了不少。
就這一起一坐,可又把皇帝累着了,睡下來閉着眼,隻張着嘴喘氣。
這時要召見的人,除掉大阿哥據說因為從睡夢中被喚醒,大不樂意,哭着鬧着,正在想辦法安撫以外,其餘的都已到齊。
但看此時的情形,皇帝還沒有精神來應付,所以肅順一方面請醇王去向大家說明情況,一方面把栾太找到僻靜的地方去悄悄密議。
“你看,皇上這樣子,到底還能拖多久?”肅順率直地說,“你實話實說,不必怕忌諱。
”
“今晚上我可以保,一定不要緊。
”
“可是這個樣子怎麼成呢?”肅順憂心忡忡地,“有多少大事,都得等皇上吩咐。
起碼總得讓人有說幾句話的精神嘛!”
“這個……,”栾太慢吞吞地說,“也許有辦法。
”
“有辦法就行。
你快想辦法吧!”
于是栾太又開了藥方,并且親自到禦藥房去檢了藥,親手放入藥罐,濃濃地煎了一小碗,由肅順親自捧到禦榻面前供皇帝服用。
果然,這付藥極有效驗,萎靡僵卧的皇帝,眼中有了光采,示意左右,把他扶了起來,靠床坐着,吩咐肅順宣召親王及軍機大臣進見。
以惠親王綿愉為首,一個個悄悄地進了東暖閣,排好班次,磕頭請安,發言的卻仍是唯一奉旨免去跪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