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等會做買賣,就是你父親在東京知道,他也心安,我也得托了。
常言道:『有兒靠兒,無兒靠婿。
』姐夫是何人?我家姐姐是何人?我若久後沒出,這分兒家當,都是你兩口兒的。
」那陳經濟說道:「兒子不幸,家遭官事,父母遠離,投在爹娘這裡;蒙爹娘擡舉,莫大之恩,生死難報!隻是兒子年幼,不知好歹,望爹娘耽待便了,豈敢非望!」這西門慶聽見他說話兒,聰明乖覺,越發滿心歡喜。
但凡家中大小事務,出入書柬禮帖,都教他寫;但凡人客到,必請他席側相陪。
吃茶吃飯,一時也少不的他。
誰知這小夥兒,綿裡之針,肉裡之剌,常向繡簾窺賈玉,每從绮閣竊韓香。
有詩為證:
「東床嬌婿實堪憐, 況遇青春美少年,
待客每令席側坐, 尋常隻在便門穿;
家前院後明嘲戲, 呆裡撒乖暗做奸, 空在人前稱半子, 從來骨肉不牽連。
」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
又見中秋賞月;忽然菊綻東籬。
空中寒雁向南飛,不覺雪花滿地。
一日,十一月下旬天氣,西門慶在友人常時節家,會答飲酒。
散的早,未等掌燈時分就起身,同應伯爵、謝希大、祝日念三個,并馬而行。
剛出了常時節門,隻見天上彤雲密布,又早紛紛揚揚,飄下一天大雪花兒來。
應伯爵便說道:「哥,咱這時候就家去,家裡也不收。
我每知你許久不曾進裡邊看看桂姐,今日趁着天氣落雪,隻當孟浩然踏雪尋梅,咱望他望去。
」祝日念道:「應二哥說的是。
你每月風雨不阻,出二十兩銀子包錢包着他,你不去,落得他自在。
」西門慶于是吃三人你一言,我一句,說的把馬徑往東街構攔那條路來了。
來到李桂姐家,已是天氣将晚。
隻見客位裡掌起燈燭,丫頭正掃地不疊。
老馮并李桂卿出來見畢,上面列四張交椅,四人坐下。
老虔婆便道:「前者桂姐在宅裡來晚了,多有打攪;又多謝六娘賞汗巾花翠。
」西門慶道:「那日空過他,我恐怕晚了,他每客人散了,就打發他來了。
」說着,虎婆一面看茶吃了,丫鬟就安放桌兒,設放案酒。
西門慶道:「怎麼桂姐不見?」虎婆道:「桂姐連日在家伺候姐夫,不見姐夫來到。
不想今日他五姨媽生日,拿轎子接了,與他五姨媽做生日去了。
」看官聽說;原來世上,惟有和尚、道士并唱的人家,這三行人,不見錢眼不開;嫌貧取富,不說謊調诐也成不了的。
原來李桂姐也不曾往五姨家做生日去。
近日見西門慶不來,又接了杭州販紬絹的丁相公兒子丁二官人,号丁雙橋。
販了千兩銀子紬絹,在客店裡安下。
瞞着他父親來院中敲嫖,頭上拿十兩銀子、兩套杭州重絹衣服,請李桂姐一連歇了兩夜。
适纔正和桂姐在房中吃酒,不想西門慶到。
老虔婆教桂姐連忙陪他後邊第三層一間僻淨小房,那裡坐去了。
當下西門慶聽信虔婆之言,便道:「既是桂姐不在,老媽快看酒來,俺每慢慢等他。
」這老虔婆在下邊一力撺掇,酒肴菜蔬齊上,須臾,堆滿桌席。
李桂卿不免筝排雁柱,歌按新腔。
衆人席上猜枚行令,正飲酒在熱鬧處,不防西門慶往後邊更衣去。
也是合當有事,忽聽東耳房有人笑聲。
西門慶更畢衣,走到窗下偷眼觀觑,正見李桂兒在房内,陪着一個戴方巾的南蠻子飲酒。
由不的心頭火起,走到前邊,一手把吃酒桌子掀倒,碟兒盞兒打的粉碎。
喝令跟馬的平安、玳安、畫童、琴童四個小厮上來,不由分說,把李家門窗戶壁床帳都打碎了。
應伯爵、謝希大、祝日念,向前拉勸不住。
西門慶口口聲聲,隻要采出蠻囚來,和粉頭一條繩子,墩鎖在門房内。
那丁二官兒,又是個小膽之人,外邊嚷鬧起來,諕的藏在裡間床底下,隻叫:「桂姐救命!」桂姐道:「呸!好不好,就有媽哩!不妨事。
随他發作怎的叫嚷,你休要出來!」且說老虔婆兒見西門慶打的不相模樣,不慌不忙,拄拐而出,說了幾句閑話。
西門慶心中越怒起來,指着罵道,有滿庭芳為證:
「虔婆你不良,迎新送舊,靠色為娼;巧言詞,将咱诳,說短論長。
我在你家使勾,有黃金千兩,怎禁賣狗懸羊?我罵你句真伎倆,媚人狐黨,沖一片假心腸!」虔婆亦答道:「官人聽知:你若不來,我接下别的。
一家兒指望他為活計,吃飯穿衣,全憑他供柴籴米。
沒來由暴叫如雷,你怪俺全無意。
不思量自己,不是你憑媒娶的妻!」
西門慶聽了,心中越怒,險些不曾把李老媽媽打起來。
多虧了應伯爵、謝希大、祝日念三個死勸,活喇喇拉開了手,西門慶大鬧了一場,賭誓再不踏他門來,大雪裡上馬回家。
正是:
「宿盡閑花萬萬千, 不如歸去伴妻眠, 雖然枕上無情趣, 睡到天明不要錢。
」
又曰:
「女不織兮男不耕, 全憑賣俏做營生,
任君鬥量并車載, 難滿虔婆無底坑。
」
又曰:
「假意虛脾恰似真, 花言巧語弄精神,
幾多伶俐遭他陷, 死後應知拔舌根。
」
畢竟未知後來何如,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