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這麼了解範鷹捉的人寫舉報信,那不是一舉報一個準兒嗎?雖說舉報信并沒有寄出去,但丢失了與寄出去又有多少差别呢?如果落到一個别有用心的人手裡,不是更要範鷹捉的好看嗎?
這頓飯已經沒法吃了。
範鷹捉的心情壞到了極點。
他的一隻手捏住了桌子的一角,想把它掀了,把一桌子酒菜都掀到于清沙身上。
但他僅僅試了一下,沒動。
此時此刻他蓦然冷靜下來:掀桌子不是英雄。
于清沙寫的舉報信沒有虛構,屬于實話實說。
既然如此,我急什麼?毛主席他老人家不是早就教導我們要實事求是嗎?再說了,于清沙畢竟不知道那些東西的具體價值,況且,那是我的勞動所得,不是無緣由地索要來的!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呢?你對那些東西并不知道具體價值,舉報的憑據是什麼呢?”範鷹捉耐住性子問道。
“是這樣——”接下來,于清沙又說自己舉報範鷹捉是受人之托。
因為那個人會幫助于清沙進市政協,官升半級。
舉報範鷹捉,将範鷹捉掀下馬來便是交換條件。
“你難道被那半級官職迷住了眼睛嗎?為了這個就出賣朋友,是不是價碼太低了點?”範鷹捉眯起眼睛微微哂笑。
“是,範市長,我是官迷心竅,我沒有脊梁骨,我是王八蛋,我不如一條狗,我對不起範市長以往對我的支持和提攜!”于清沙現在隻是一個勁兒罵自己。
他為什麼這麼做?明眼人一看便知:那範鷹捉是正市長兼副書記,是平川市堂堂的二把手,研究于清沙調離市政府問題自然要參與意見,而且是舉足輕重的意見。
如果那封信落到了範鷹捉手裡,不但查究範鷹捉化為泡影,更甭說再官升半級,不摁進泥裡算對不起你!于清沙已經在機關混了那麼多年,對這一點自然是相當明了的。
他現在真後悔自己為什麼要聽信那個人的指令幹舉報這種事!而且幹也就幹了,為什麼偏偏沒有把舉報信寄出去!
于清沙現在就想當孫子,伸出腦瓜讓人家彈。
隻要範鷹捉能消解怨恨就行。
他現在也隻能當孫子,出了這種事不是孫子又是什麼?而範鷹捉的大腦在急速運轉了一圈以後,卻發生了變化,向着相反方向運行了。
一個人最可貴的素質是在突發事件面前保持冷靜,逆事順辦;在大勢所趨面前逆向思維,逆水行舟。
他先給自己的酒杯滿上,然後給于清沙的酒杯也滿上了。
這一舉動,就昭示着他将原諒于清沙了。
而且,不僅如此,接下來範鷹捉就把自己的酒杯舉到于清沙面前:“老哥,來,幹了這一杯!”
于清沙受寵若驚,呆呆地不知道應該怎麼辦。
“舉杯呀,舉杯!來,幹!”範鷹捉催促道。
可是于清沙根本就無力拿起酒杯。
當他勉強将酒杯端起來的時候,因為顫抖還把杯中的酒灑了出來。
“哎——這就不對了嘛,你知道水井坊多少錢一瓶嗎?這不是暴殄天物嗎?”範鷹捉再次給于清沙滿上,然後與他碰杯。
這次,于清沙才算勉勉強強碰了杯,喝下了酒,然後兩行淚水就流下來了。
“老于啊,舉報信的事别太往心裡去,回頭我叫公安局查一下,找到了,你就收回去,找不到呢,也沒關系,隻要外面一出現這封信公之于衆的事,你就立馬給日報、晚報寫篇稿子,巧妙地站出來辟一下謠,立即天下太平。
你信不信?”
“範市長,你大人大量,老哥我佩服得五體投地!我在市政府幹了這麼多年,還從來沒見過涵養如此之高的領導!今生今世我去不去政協當副主席已經不重要了,能夠跟随你幹工作幹到底我認了!”
“你是咱市政府的老筆杆子了,這種辟謠的小文不是抽根煙的工夫就劃拉出來了?而且肯定還能寫得像犀利的雜文,把傳謠的人罵個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于清沙把頭點得如雞啄米一般,心裡邊除了佩服還是佩服。
他一邊随着範鷹捉開始大口吃菜,一邊又開始給範鷹捉斟酒。
在不知不覺中一瓶水井坊已經一幹二淨。
桌上的六個菜也轉眼就被掃了個風卷殘雲。
于清沙問:“範市長,來點兒什麼飯?”範鷹捉道:“已經酒足飯飽了,還來什麼飯?來個湯吧。
”于清沙急忙站起來去後廚要湯。
喝完湯範鷹捉打了個飽嗝,于清沙便遞上牙簽請範鷹捉剔牙。
範鷹捉卻擺擺手一抹嘴站了起來。
于清沙便急忙随着也站了起來。
往外走的時候,于清沙伸出手來與範鷹捉握手,範鷹捉卻一隻手捉住于清沙的手,另一隻手摟住了于清沙的肩膀,那樣子好生親密。
兩個人一起出門,都眼看前方目不斜視。
而此時,于清沙嘴角露出一絲釋然的暗笑。
殊不知,範鷹捉的嘴角也同樣露出一絲暗笑,隻是笑得不易覺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