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高,他說:"我已跟祁律師問過了,祁律師的意見是先想辦法把人保出來,一時半會兒上頭也治不了罪。
會計,牧羊一家一隻,王樹根他們四家收兩隻,要是嘴犟收三隻,救人用錢哩。
你們幾家放心,人,我給你一根毛不少地要回來,村上的事,還得誰都齊心,把話帶給王樹根,他是不是不想在沙灣住了,不想住,趁早搬。
"
從天黑飯吃過一直商量到午夜,才把事兒一一落到了實處。
人都走盡後,胡二魁的老婆忽然不放心地問:"要是上頭查你頭上咋個辦?"
"閉嘴,有問的沒?"胡二魁狠狠道。
也就在這天夜裡,沙漠裡還出了件稀奇事兒,盡管當事人做得很隐秘,自以為瞞過了所有人的眼睛,但,風吹草動中,還是有人看到了新鮮。
村民們徹底散盡後,村子完全進入了死睡狀态,連狗也昏昏沉沉,眯上眼睡了過去,時不時還要擡起頭沖着空蕩蕩的沙漠吠幾聲。
鄉政府那邊,更是一片死寂。
靈堂下的人們早已滅了紙火,白日裡鬧得太兇,把誰也給鬧乏困了,鬧不動了,吃飽肚子喝足水,把花圈一個個收起來,拿繩子捆紮好,互相說了句,睡吧,睡足了,明兒個還得鬧。
就都倒頭睡了。
這邊一睡,鄉幹部們才能安穩。
安穩是件多麼奢侈的事啊,這前前後後幾個月,啥時安穩過?于是鄉幹部們也都合上門,關好窗子,脫掉衣服,睡了。
睡是多美的一件事啊,人活着,有時,還真就為了這個"睡"字。
"睡"字裡面有大學問哩。
"睡"字裡面也有花花綠綠的事兒哩。
"睡"字裡面,更有人們想不到的邪事歪事瞎事壞事哩。
黑影兒是人們全睡下後溜出來的,從鄉政府那道小門裡溜了出來後,四下望望,沒人,膽子正了,步子也快了。
不快不行,天亮得早,沙漠的天總是亮得早。
對勤苦人來說,亮得早是件好事、可對黑影兒,亮得早是件憾事,壞事。
一離開鄉政府,她的腳步就越發快了,快得像做賊,快得像偷人。
嘿嘿,偷人。
人經幾輩子,都知道偷人是大老爺們兒做的龌龊事,哪知,女人也好這個。
是女人,盡管夜很黑,盡管月兒還有星兒都讓那片黑雲給掩了,但憑走路的姿勢,還有那份兒急,就能斷定是女人。
男人往往是邁着大步子的,男人往往是顯得很不急的,心裡再急,腳上也不急,不能急,要裝出一副慢騰騰的姿态,這樣才好瞞過衆人的眼,這樣才能顯出自己是光明正大的。
女人就不,女人心裡咋想,腳上就咋表現,所以女人是不能偷人的,一偷,就給暴露了。
女人偏是要偷,這個時節她還偷,看來,是上瘾了,戒不掉了。
或者,今兒夜,她必須去一次,必須得見見那個人,見了,她心裡才踏實。
這女人就是甯酸棗,不用看她的臉,單憑她走路那個急勁,單憑她那身賊丢丢的肉,還有走路時尻蛋子一擰一擰的騷勁,就知道,她是甯酸棗。
在沙鄉,要論騷,沒人比得過甯酸棗。
要論偷,怕也沒人趕得上甯酸棗。
這個酸棗兒,是個人精哩。
鄉政府離開發公司,并不遠,白日裡遠,天一黑,這路就近了。
甯酸棗的尻蛋子沒擰幾下,楊柳腰兒還沒擺夠哩,就把自個兒擺到了開發公司院牆邊。
院牆很高,也很長,高高長長的牆圈起了另一個世界,把裡面跟沙漠,徹底隔開了。
這院牆是前幾年起的,起的那年,甯酸棗就在院裡,她給洪光大的人做飯。
後來就給洪光大一人做,再後來,嘿嘿,還是做,不過不是做飯,是做……
這點上,甯酸棗真有本事。
想想,一個奔三十的女人,一個從沒出過沙漠的女人,居然,居然就能把洪光大這樣見多識廣、錢又多、女人更多的男人給拉到炕上,拉到被窩裡,這是多麼了不起的一件事啊!更了不起的是,打二十六到現在,少說也有六年光景,六年啊,拴一個男人多不容易,拴洪光大這樣的男人,就更不容易。
可偏是給拴住了,拴得還很牢靠。
本事就是這身肉,這身緊繃繃白生生一動就出水兒的肉,還有,還有……甯酸棗臉一下子就紅了,很紅,紅得脖子都發熱,身上更熱,都快要熱到身子底下了。
再往前走,她的心就開始怦怦跳。
按說,這個時候,她是說啥也不該來的,男人的死屍還在太平間裡,啥時往回拉還說不定,靈堂雖說是個樣子,但樣子也得做得像個樣子,不能讓人家說閑話。
哪有這個時節還跑去跟野男人幽會的,怕是天底下都沒有。
但偏是,她想他,很想。
不但身子想,心也想。
後晌又偏偏接到他帶去的信,說他也想她。
天喲,他也想她。
她一下子就坐不住了,心亂得很,臉熱得就跟放了火在燒般。
她盼着天黑,天快黑,黑透,黑得沒有一個人眼裡能看見東西。
天黑得好慢喲,慢得她都要急死了。
跪,跪不住,不跪,又怕人笑話。
隻好不停地燒紙,不停地呱喊,她想把天呱喊黑。
天終于黑了,但院子裡仍是一片忙碌,鄉幹部們像是成心跟她過不去,一個個的,輪流跟她談話,輪流跟她做工作。
要她把靈堂撤走,要她把人帶走,有啥事到家裡談。
談個頭!她惡狠狠地,就罵了這麼一句。
是啊,有啥談的,談個啥嘛?人讓你們打死了,推土機也讓你們燒了,還談個啥?我這一大兩小三張嘴,給誰交代,給誰交代啊?
"有本事,有本事你們把我也打死,把我兩個娃也燒死!"後來她就這麼說了,誰來也這麼說,包括那個叫林雅雯的女人。
你是縣長能咋,你也有男人,你也有娃,要是把你的男人打死,你設不設靈堂?她這麼問林雅雯,還真就把這個女人給問住了。
原來縣長也能讓人問住!以前在她心裡,縣長大得很,縣太爺哩,哪是你一個平頭百姓問的,哪是你一個婦道人家見的?現在,她不怕了,真不怕了。
原來縣長怕她,縣長怕她呀。
這麼想着,她激動了,很激動。
一下感覺自己了不起,真不了起。
"你這女人,挺不一般哩。
"忽然,她就想起他說過的話,那是他老早以前說過的,大約跟她有了事兒一個多月後,是在他屋裡說的。
那時還沒小石頭,兩個人來往真是勤,一見面就那個,他真是貪啊,他真是野啊,野得她直想叫。
她喜歡叫,喜歡發出各種各樣的聲音,他說他最愛聽這種聲音,他就喜歡她叫。
"叫啊,使勁叫啊,你個騷貨。
"他就這樣催她、罵她,有時還打她、掐她、捏她,弄得她既難受,又忍不住。
那天,她索性就放開了,叫得真過瘾,叫得嗓子都啞了。
他終于盡興,滿足地從她身上爬起來,就這麼說了一句。
當時把她羞得,真想重新鑽被窩裡,可他又說:"快起來,我這屋子來的人多,讓人撞見了,可不好。
"
那時她便知道,他跟她,隻能這麼偷偷摸摸,永遠也不能讓人撞見。
偷就偷吧,反正她也不在乎,她在乎的,是他手裡的錢,還有他呼三喝四的那份兒架勢,很男人喲,那架勢,哪個女人見了都會着迷。
甯酸棗亂想着,就把那堵長長的牆給走了過去,剛拐過大門前的那堵八字牆,還沒走過石獅子哩,猛地就給人抱住了。
她剛要喊,就聽耳邊響起熟悉的聲音:"别叫,是我。
"
天呀,他竟然等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