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銳。
許彩霞是第二天上午打通王祈隆的電話的,她在電話那端像殺豬一樣地嚎啕大哭。
她說,王祈隆啊,你是個混蛋,小龍要是找不到了我就跟你拼命!
許彩霞在王祈隆跟前還沒有撒過潑,她這一罵,王祈隆就不知道該如何對付了。
平心而論,許彩霞在鄉下應該算是個要面子的人,她不會罵,王祈隆也不會打。
倘若許彩霞是個會罵的,王祈隆同樣也是個不會打的。
實際上,從本質上說,王祈隆并不懂得如何對付一個女人。
許彩霞才一開口罵人,王祈隆就預感到是出了大事。
他昨天晚上住在辦公室。
早上剛剛上班,安妮打電話來,說她病了,她在天快亮時發起燒來。
王祈隆又折回去看安妮。
還沒待上幾分鐘,那邊許彩霞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安妮看出來王祈隆接的不是個尋常的電話,她說,有事情你就去處理吧!
安妮的語氣和表情都是很無奈的,她現在對自己的整個生活好像都是很無奈的。
她的無奈讓王祈隆更無奈,這讓他想起了他曾經看過的一篇小說,《河的第三條岸》,好像他現在就站在這條岸上了。
出了門,王祈隆的心被揪得緊緊的。
車子是他自己開來的,他抖着手把車開上了大路,在路邊停了一下,長出了一口氣。
隻有這個時候,他才能整理一下自己的情緒。
他發現自己心裡既有生離死别的悲壯,還有躲過一劫的輕松。
他甚至想到,不知道今後還會不會再來。
王祈隆回到家。
家裡已經有幾個人在等着了,都壓低了嗓子說話。
隻有許彩霞一人在哭。
也許因為她哭得太理直氣壯,所以才沒有人過去勸她。
王祈隆真擔心許彩霞會撕開臉再給他來個下不了台。
見他回來,許彩霞隻是陡然提高了哭的音量,然而,并沒有質問他什麼,還是給足了他面子的。
王祈隆在那一時心裡存了感激,覺得有這樣一個老婆,也不是沒有一點長處的。
剛松了一口氣,許彩霞卻突然罵了一聲,狐狸精啊!幾乎是一個炸雷,王祈隆陡然下來一臉的汗,以為他和安妮的事情,許彩霞已經知道什麼了。
盡管他和安妮并沒有什麼事,可真要是從老婆這裡說出去,就是渾身長滿嘴也說不清楚了。
王祈隆的腦子懵了好一會,才發現許彩霞是拿了一張紙罵給他看的。
他第一次在許彩霞面前感到了心虛,接過來,才知道是兒子留下的一封信。
辦公室過來的那幾個人遞過毛巾和茶水來,站到外面走廊上去了。
就剩他們兩個在客廳裡。
王祈隆擦了汗,坐下來看兒子寫給他的信。
爸爸:
當你讀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可能已經是在火車上了。
昨天是您耽擱了我們的行程,若不然,我們現在也許已經到達了我們要去的地方。
也許您已經猜到了,沒有錯,我是和那個女孩一起走的。
她叫蕭潇,是我的同級同學,我們兩個相愛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别說我還小,我什麼都懂得了,我知道在男女之間,沒有什麼比愛情更重要的。
爸爸,也許你不知道我是懷着什麼樣的心情離開這個城市的。
我的心情,恐怕是爸爸您從來不去揣摩的那一種,但是,這是一個孩子最正常的心情。
我長這麼大,您也許覺得給了我普通孩子所沒有的一切東西,可事實上您很少照顧過我,雖然我仍然深信你是愛我的,但是我在你這裡得到的父愛,隻是一個抽象的概念,最多是具體在物質裡。
我所得到的物質上的優厚的條件,也許是别的孩子無法想到的。
可在這樣一種愛的環境裡,我感到窒息。
你所關心的,就是讓我最大限度地吃好,穿好,然後學習好。
媽媽是你雇傭的一個忠實的看守,她忠心地執行着你的旨意,把我照顧得無微不至。
其實,就是沒有你的強調,媽媽也會這樣的。
媽媽把我看成她生活的全部,也是她生命的全部,惟恐我有任何閃失。
我對于她,是一針強心劑,我救不了她,但是我能讓她活得更積極些。
我有這樣一個媽媽,我感激她,同情她,但是,我像是一個每天二十四小時被監護起來的病人,我學習成績上升一點她欣喜若狂,下降一點她就大驚小怪地找你彙報,我上個廁所她都是恨不得在門口等着。
我生下來,生活得确實比很多孩子都幸福,幾乎是要什麼就有什麼。
但這幸福的代價,卻是更大的。
我要聽話,要學習好,要學會在衆人面前裝點我官爸爸的門面。
我覺得我不是我自己了,我隻是我們這個市長家庭的點綴。
我知道,所有的愛都是需要回報的。
你每一次都告訴我,父母的愛是無私的,是不需要報答的。
我覺得這就是大人們的虛僞之處,你們讓我好好學習,将來出人頭地,即是為我好,更是為你們自己好。
實際上你們想得更多的,還是你們臉面上的榮光。
這不是你們所要的回報嗎?
爸爸,你想過沒有,在生活的壓力面前,你們都沉重得整天沒有一點笑容,卻把對未來生活的渴望,壓在一個孩子身上,就像賭博一樣。
難道你們做父母的這樣做就公平無私嗎?
爸爸,我還想為我媽媽再講幾句話,也許你們還以為我什麼都不懂。
從我記事起,你就很少回家。
小時候你總是告訴我你忙,我長大了,我看了許多書,看過許多電影電視,我見過那些一年還見不了幾面的夫妻,他們和你們并不是一樣的。
是的,你們不吵架,更沒有打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