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彙報,又四處走了走,馬其鳴這才把目光對在潘才章臉上,良久,他就那麼注視着他,什麼也不說。
心裡,卻在反複地想,這個人,到底是怎樣一個角色?
這天的視察幾乎是在冷場中結束的,送走馬其鳴跟秦默,潘才章長長地吐了口氣,然後重重地倒在沙發上。
怪,真是怪,這兩個人,到底玩什麼名堂?隐隐的,他感到有一隻大手朝他伸來,這次不像上一次。
上一次是明打明沖他來的,他早有提防,該塞的窟窿早就塞好了,可能出現的情況也都預防到了,所以事到臨頭,他應對自如,坦然得很。
這次不,這次看不到風波,甚至風都不吹,一切平靜得就像寂靜的湖面。
但是,他心裡,卻惡浪滾滾。
想想剛才的景緻,潘才章仍止不住冒虛汗。
盡管馬其鳴什麼也沒說,但那眼神、那表情,分明是有很多内容在裡面。
他抹了把汗,對自己今天的表現很惱火。
憑什麼就要怕他們?這種情況以前很少有,就是車光遠在大會上沖他狠狠發火時,他也沒抖過,沒怕過,甚至還在暗笑。
可今天……
他的耳朵裡再次響起秦默說的一句話,一句能把他淹死的話。
陪馬其鳴看完會議室裡那一面面錦旗和獎牌後,一直沉默着的秦默突然說,這些可都跟老潘的心血分不開啊!不容易,一個人在這樣艱苦而危險的崗位上默默奉獻十四年,真是不容易。
這叫人話嗎?全公安系統誰不知道,他潘才章最恨什麼,就是别人提他的光榮曆史。
一個人在同樣的位子上坐十四年,除了皇上,誰還能心甘情願?十四年,有人可以把三河市的實權部門挨個兒坐過來,有人能從鄉下的小秘書攀升到副市長的位子上。
而他,就像綁在樁上的驢,一步也動不了,甭說升,挪個腳步都不行。
難怪有人開玩笑,老潘啊,你這才叫無期,好好坐吧,牢底厚得很,坐不穿。
獨自發了會兒悶,潘才章沖新調來的幹警小侯說:“去,抱個西瓜來,他們不吃,我吃!”
誰知,西瓜到了嘴裡,是苦的、酸的,咽下去,胃裡便火辣辣的。
潘才章心想真是撞上鬼了,怎麼全都成了一個味兒,苦焦味兒。
正生着悶氣,百山集團副總老黑打來電話,問他晚上有沒安排,要不要聚聚?潘才章一聽,沒來由地就火道:“聚個頭,再聚,我水都喝不下了。
”
老黑聽他的口氣不對勁,問是咋回事兒,是不是挨了老秦頭的剋?潘才章“肏”了一聲,說:“他哪是在剋,他是拿痰淹我。
”
老黑安慰了幾句,忽然壓低聲音問:“那事兒怎麼着了,人家彭老闆可急着呢。
檢察院這邊,已經說通了,就等你的信兒哩。
”
不提這事還好,一提,潘才章的火又上來了。
那事兒就是強xx犯的事兒,當時姓彭的提出來,潘才章拍着胸脯一口答應,說隻要女方改口,公安這邊的事由他操練。
其實這事要放在往常,潘才章很快就辦了,用不着拖這麼長的時間。
但凡進到這兒的人,隻要想出去,潘才章總能讓他們如願。
可是這一次,他遇到了阻力,豈止是阻力,到如今,他都有點不想再操練了。
他跟老黑說:“跟姓彭的約個時間,讓他把東西拿走,這事兒到此為止。
”
老黑突然說:“使不得,老潘,萬萬使不得,再想想,你再想想……”
“想個頭!”潘才章狠狠地壓了電話,一腳将盛西瓜皮的盆子踢開。
一陣破響中,幹警小侯跑進來說:“潘所長,那個劉冬又叫喊了,說是肚子痛,非要去醫院。
”
“不是昨天才去過嗎?什麼病也沒有,他叫喊什麼?”潘才章怒道。
“是啊,昨天醫院徹底查了,沒病,可,可剛吃完飯,他就叫喊肚子痛。
”
“不行,再不老實,讓他蹲鐵籠子去!”小侯領命而去,不大工夫,又跑來,這一次,小侯說出的話讓潘才章啞巴了。
“劉冬不蹲鐵籠子,大吵着要進高壓室。
”
“高壓室在哪兒?”小侯問。
“什麼高壓室,一定是這小子腦子出了毛病,去把王副叫來。
”小侯揣着疑問去叫王副所長。
潘才章卻在緊急地想對策。
這個劉冬不是别人,正是那個強xx疑犯。
由于原告一方接連幾次推翻自己的口供,加上當事人也就是女方事發後精神出現錯亂,暫時還不能取證,所以原本簡單的案子越弄越複雜。
而劉冬自己卻一點兒不收斂,這個紅星面粉集團董事長的妻侄大約在外面驕橫慣了,加上他姑父上次跟他壯了膽,越發目中無人,竟然敢大聲嚷嚷着要去高壓室。
所謂的高壓室,在第一看守所應該是個秘密,跟高幹病房差不多,内容卻比那兒複雜。
這是潘才章幾年前的發明,不同的疑犯自然會有不同的需求,這是潘才章的邏輯。
既然有需求,就應該有不同層次的滿足。
所以他發明了這個高壓室。
但這隻是限于他和王副等幾個人之間的絕對隐秘,一般的獄警是無權知道的。
他們隻知道那兒是禁閉室,關進去的疑犯多是童小牛這樣的慣犯和帶有某種身份的人。
但是劉冬這小子,居然把它喊了出來。
王副匆匆忙忙趕來了,潘才章将小侯打發走,問:“劉冬怎麼知道高壓室的?”
“這……這……”王副結巴着,不敢說。
“是不是你跟他說的?”潘才章氣憤地拍了下桌子,“你這個人,讓我怎麼說才好?”看得出,潘才章這次是真火了。
“眼下啥時候,做事還能這麼沒腦子。
”
王副剛要陳述理由,潘才章擺擺手,說:“算了,現在不是互相埋怨的時候,我告訴你,劉冬的事情可能要黃,你也有個思想準備,該怎麼做,你應該清楚。
”一聽這話,王副馬上反應過來,說:“你放心,這事兒我會辦好的。
”
果然,王副去了沒多久,劉冬便不再鬧了。
但是,“高壓室”三個字,卻像陰雲一樣突然壓住了潘才章的心。
就在這個晚上,汽修廠家屬樓老季家裡,秘書小田正跟季小菲展開一場談話。
季小菲是兩天前出院的,她的傷還沒完全好,臉上的傷雖然結了疤,但胸部被童小牛猛踹過的地方還在隐隐作痛。
但是她一分鐘也不想在醫院待了,不隻是那些天天跑來假惺惺跟她道歉的人令她煩,其實她心裡,還在惦着另一樁事。
童小牛砸店不是沒有來由,也不僅僅是那篇稿子惹的禍。
童小牛的手下發現了她跟蘇紫的接觸,懷疑她把什麼東西交給了蘇紫。
所以,那些借口跑來跟她道歉的人總是明關心暗恐吓地提醒她,叫她少管閑事,不要往是非窩裡攪。
“你最好别抱什麼不切實際的幻想,還是到百山集團好好上班吧。
”他們說。
可是,季小菲怎能就此罷手?那些證據,可是她冒着生命危險調查到的啊!再說了,她已答應蘇紫,一定要幫她讨回公道。
季小菲就是這樣一個女孩,凡事不做則罷,一做,就要做到底。
“他到底怎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