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麥稭上,那一刻他就把麥稭垛當成了他的爹娘。
那清香的氣味兒像是他娘的體香,也像是他爺爺奶奶他爹身上經年不散的土腥味兒。
他哭夠了,在它們懷裡穩穩地睡了一覺。
醒來天光已經大亮,麥稭垛被初升的太陽鍍得金黃。
剛種了秋,小苗兒才露了個嫩綠的頭,田野裡是一片的寂靜。
剛睜開眼睛的那一瞬間,許小虎還以為自己是在夢境裡,看到了手腕上挂着的那個包,才讓他警醒過來。
他四下裡看了看,直到覺得安全了,才抖索着手把包打開。
裡面隻是一堆文件紙,和一包煙,一個打火機。
他又想哭,卻在那文件紙裡發現一個牛皮紙的信封來。
信封裡面是整齊的一沓人民币。
摒着呼吸數了,一共有八百多塊,這才看清楚了信封上寫着工資、煤氣、醫療費,獨生子女費之類的東西。
許小虎看不明白,他因而也不能明白,這信封裡裝的是一個人一月的工資。
許小虎把包埋在麥稭垛裡,把錢分開裝了,弄幹淨身上的草,到大路上攔了一輛往他們縣裡去的客車。
在縣城換了一次車,回到家天已經擦黑。
許小虎突然沮喪地想起來一件事情,他把給爺爺買的撓癢筢,還有給奶奶買的敲骨錘,給忘到麥稭垛裡了。
許小虎回家就躺下了,一連昏睡了三天。
他發燒,說胡話。
他不停地說,不是我!不是我!把大家吓得一驚一炸的。
爺爺說是受了驚。
奶奶說,肯定是把魂兒丢到城裡了。
城裡人都住在水泥盒子裡,挨不着地氣兒,不丢魂兒就怪了!奶奶堅定地邁着細碎的小步來到村口,朝着他回來時的方向悠揚地叫了起來:
虎兒,回家!
虎兒,回家來吧!
虎兒,回家來啊!
這頭睡虎終于被他的奶奶喚醒了。
他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給姑姑打一個電話。
許小虎騎着車子跑到鄉上,那時刻他覺得自己再也不是一個被人看不起的孩子,他已經是個頂天立地敢作敢當的男子漢了。
許彩霞那天由于心情不好,沒頭沒腦地把侄子給攆走了,侄子走後她立刻就後悔了。
孩子大老遠地來了,且不說心疼自己家的骨肉,就是為了怕孩子回去學話她都後悔得不得了。
丈夫王祈隆一直沒有回家來,其實第二天晚上就是那許小虎回去,她也不會再怎麼責備他了。
許彩霞心裡正不塌實,侄子卻打來電話。
接到電話,她心裡熱乎乎的,這孩子還真懂事,反倒來安慰她了。
姑啊,我回來幾天了,家裡都好,你放心就是了。
小虎啊,可别生姑的氣,我這也是為你好。
這城裡可真是不安全。
怎麼了姑?出什麼事了嗎?
還說呢,就在我們樓道裡,前幾天就有一個人被搶劫犯敲了腦袋。
聽到“搶劫犯”這個字眼,許小虎覺得異常刺耳,停頓了一會才問:
那人死了嗎?
還好命大,沒死。
現在還在醫院裡住着。
你可再不要出來跑了。
我知道了姑。
我沒事不會到你那裡去了。
許小虎真的沒再到城裡去,在家裡穩穩地住了兩個多月。
那錢除了給了爺爺一百,他動都沒有動一下。
牌也不打了,像個乖孩子一樣,紮紮實實地幫家裡幹了兩個月的農活。
家裡人還挺納悶,怎麼去了一趟陽城回來就學好了?
進入臘月,爺爺的哮喘病犯了,讓小虎再到姑姑家去一趟買些藥。
許小虎去了,根本沒有到姑姑家裡去。
奔了藥店買了藥,直接去館子吃了東西,就又去了那家浴池。
仍然有幾個人在裡面玩牌,面孔像是認識的又像是不認識的。
管他呢!爺爺再也不會發憷了!許小虎很老練地進去洗了蒸了,讓人給搓了按了,裹了毛巾湊到打牌的跟前,說,借光,誰給讓個地兒讓我也輸一把!
他很謙虛,說的是輸一把,而不是赢一把。
許小虎一口氣把口袋裡的錢輸得隻剩一張車票錢。
然後穿了衣服,拿了給爺爺買的藥回家去了。
一個星期後許小虎又去了陽城,去時他腰裡多了一樣東西,一把做工很精緻的小鋼錘。
陽城那一陣子大亂,一個臘月沒過去,就有七個人被人敲了腦袋。
最多的搶走八千多元,最少的才二十多元。
到處都在流傳說城裡流竄過來一個敲人腦袋的犯罪團夥。
公安機關立即展開偵察,經證實是同一犯罪團夥幹的,作案工具作案手段都是一樣的,把人擊昏,然後隻搶錢不搶物。
這夥犯罪分子作案手段非常狡猾,作案這麼多起在現場沒有留下任何證據,疑是一個組織嚴密、有犯罪前科的智能犯罪團夥所為。
一時間,陽城市民人心惶惶,天黑一點都不敢出門了,好像随時随地都有可能被人敲了腦袋。
整個城市流言四起,人人自危。
各個居民區都貼了安民告示,要求大家提高警惕,晚上更要加強防範。
許彩霞再出去美容洗發,包都不敢背了,隻拿一點錢裝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