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鄉上的,也不是縣上的,是個更大的官兒。
這可是不得了的事情啊!地區管農業的趙副專員來他們東許看生産了,鄉上縣上都有書記陪着,許支書忙得屁颠屁颠的。
别的都好說,吃飯卻是個大事情。
鄉裡書記暗示了,一定要把專員留下來吃飯。
專員吃高興了,批一張條子,全鄉的化肥就夠用了。
許支書哪裡是個不明白的人,地已經分包到戶了,農民沒有大集體的時候好領導了。
他這個支書每年為了村裡化肥農藥的事,不知道要跑多少趟冤枉路。
弄不來一些群衆急需的生産資料,你讓他們怎麼服氣你?
讓許支書急出一身又一身透汗的問題是,家裡什麼東西都有,就是由誰來做?他老婆又生了個閨女,正在床上做月子。
就是她能做,還不知道人家專員天天都吃什麼!
縣委書記說,專員什麼好的沒吃過?就吃你們的特色,越土越好。
許彩霞說,爹,我做吧。
我知道城裡人喜歡吃啥。
爹看看她,想了想她招待知青和上邊來人賺來的誇獎,點了點頭說,你弄吧,可要給爹摟臉兒!
許彩霞知道,爹之所以現在看重她,主要因為她已經是軍人的未婚妻了。
她自己也覺得,自從和那人定了婚之後,自己已經從一個姑娘變成女人了。
所以在外人面前,也挺想讓自己像模像樣的。
許彩霞那天可真是露了臉。
烙了一大筐子的油餅,洗了一筐子水靈靈的生蔥、蘿蔔和大蒜。
在大鍋裡炖了一鍋小土雞,在小鍋裡炒了一鍋蔥花土雞蛋。
馍菜端上桌去,讓他們吃喝着。
她又在地鍋裡用文火熬了一大鍋玉米糁子粥,放了紅薯。
桌子上好像開了個食品博覽會,青的滴水,白的晶瑩,黃的透亮,紅的奪目。
進得屋來,聞一聞都香甜得要命。
在田地裡轉得又饑又渴的人們,被那一桌的豐盛讒得眼睛都直了。
尤其是趙專員,不住地誇獎說,這可是我多少年來沒吃過的好飯了!
等吃飽喝足了,那專員就盯着許彩霞問,這姑娘多大了?
許支書看着站在後邊的彩霞說,虛着說都快二十了。
哦,真是教子有方啊!姑娘會做事,又長得水靈,真好。
停了一會兒,又歎口氣說,我們家的兒子也都二十二了。
鄉下孩子,土生土長的,怎麼好和專員家的公子比?
唉!你老許是不知道,我那兒子要說生得不錯,隻是小時候生病留下一點殘障,身坯子弱!
鄉下孩子身闆子倒是結實,可又有什麼用途?
看你說的,什麼叫沒什麼用?身體好就是寶貝啊!我這次來一來是看生産,二來也是想看看有沒有合适的姑娘,想給孩子在農村找個對象,将來能待他好點兒。
許支書愣了。
一屋子人都愣了。
縣裡和鄉裡兩個書記都看着老許。
許支書猛然間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趙專員你要是不嫌棄,我這閨女也就是你的閨女了!
老許啊,這麼好的閨女,真的舍得給我們?
哪裡會有舍不得的理兒!如果能伺候您,那她可是燒高香了!
嗬!閨女我可是要定了啊!
一時間群情振奮。
老許隔着飯桌子緊緊地拉住專員的手,說,出了門你是領導,回到家咱們就是親戚了。
今天我說了算,咱們喝個一醉方休!
其實話是那樣說,酒哪裡還喝得進去?其他人都借口出去轉轉,剩下趙專員和許彩霞一家留在屋裡,氣氛一時有點尴尬。
剛才的話,許彩霞都聽到了,但是又不知道說什麼好。
起初她以為那是大人們的玩笑話,後來看其他人都出去了,她才知道這不是個玩笑。
娘也急得不知所措,一個勁地瞅着當家的。
抽了一支煙的功夫,還是趙專員打破了僵局。
他說,我看天也不早了。
如果你們放心,我就把閨女帶走,回家先去認認門兒,到時候也好接你們過去住兩天。
許支書吊起的一顆心落到了肚裡,埋在煙霧裡的臉,樂成了一朵花。
說,你今天先把閨女帶回去,看看不行還給我送回來。
趙專員當天就把許彩霞帶回家去了。
走之前許彩霞的娘把閨女單獨叫到西邊的屋裡。
問她道,你得對娘說實話,你和你二姨村裡那孩子有過什麼事沒有?
沒有。
沒有就好。
就是有也不能說,打死都不能說。
記住沒有?
許彩霞看了看她的娘,不知道說什麼好。
那一刻,她突然有一種想哭的感覺。
那種感覺既不是高興,也不是憂傷。
好像春天獨自走在野外,遇到一場兜頭而來的暴風雨,那種無助和委屈,強烈地撞擊着她。
但她還是懷裡抱了自己的包袱,坐了專員的車子走了。
看着自己生活了那麼多年的村莊,在車子揚起的浮塵裡漸漸退去,許彩霞心裡卻無端地慌亂起來。
那個遠在北京的人,他現在在幹什麼呢?她閉上眼睛,立即感受到了曾經在她周身遊走的那雙汗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