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後山的泰安寺就在味江鎮後方,始建于唐代,是座已有數百年曆史的古刹,寶殿正面建有三道大拱門,寺頂全是雄奇的飛檐,配以寺院周圍的無數參天老樹,氣勢宏偉,古意盎然。
這幾天發生了青城派的慘劇,山下味江鎮家家閉戶,氣氛肅殺;泰安寺亦無善信參拜,寺外門前人迹渺然。
也許因為聽到那拐杖一步一步拄在地上的聲音,當燕橫抵達之時,宋梨已經站在寺外等候他。
宋梨的容貌似比往日更消瘦,神情肅然。
身上裹着一襲雪白狐毛裘,乃是鎮民替她從“玄門舍”後面的家帶過來的。
日照西斜,泛黃的夕陽穿過樹葉投在她臉上。
空地一片冷寂,宋梨站在寺前,仿佛帶着一種不屬人間的氣質。
燕橫沒有說一句話,就抛下拐杖,上前握着宋梨的雙手。
一接觸間,但覺她那對柔若無骨的小手,冰冷如雪。
“你……生病了?”燕橫關切地問。
宋梨隻是搖頭。
看見燕橫竟然仍在世上,她臉容卻沒半點激動。
“小英呢?你有見過他嗎?”
宋梨雙睫輕輕眨了眨,然後幽幽地說:“他走了。
丢下我一個人,走了。
”
燕橫看見她這楚楚可憐的模樣,有把她嬌軀一抱入懷的沖動。
但他隻是無語,繼續握緊她雙手,希望用手掌的溫熱安撫她。
若平日在青城山,這樣握手已是逾矩。
可是現在,已經再沒有人會責罰他們了。
燕橫心想:侯英志去了哪兒?
侯英志既然隻是“研修弟子”,“歸元堂”内沒有挂他的名字,武當派當衆宣布過不會加害于他;宋梨說“他走了”,也就是說他當天并沒有加入教習場上的混戰,當場以身殉派。
既然沒有事,為什麼又不留下來照顧宋梨?
——難道他正在找我?
一念及侯英志還在生,燕橫心裡有點安慰。
假如找着了他,世上至少又多一個青城派的同門,往後不管如何打算,也多了一個人可以商量。
“小六……”宋梨呼喚他。
聽到她叫自己這個舊名字,燕橫心頭一暖。
“怎麼啦?”
“小六……我們……我們倆,以後要怎麼辦?”
燕橫語塞。
他早就知道,宋梨必然會這樣問。
在來泰安寺的途中,他也不是沒有預先想過該怎樣回答。
可是他始終想不到答案。
一陣冬風卷過,樹葉的影子在他倆身上搖曳了好一陣子。
然後寺前又恢複一片寂靜。
仿佛天地之間,就隻剩下他們兩個人。
宋梨突然撲到燕橫的懷中,緊緊環抱住他的身軀。
“現在我就隻有你一個了……我好害怕……好害怕……”
燕橫的心怦怦亂跳。
那細小又柔軟的身體,蓦然如此緊緊貼着自己,胸膛更感覺到她那急促而溫暖的呼吸。
本來她這一抱,又觸動了他的傷痛處,但是他渾然忘卻了那疼痛。
她仰起頭,睫毛濃長的雙目直視着他。
燕橫到了這種年紀,當然不是從沒想過自己有沒有喜歡小梨。
在山上他常常分不清,對她那種親密感到底是愛慕,還隻是一同長大的情誼。
何況燕橫感覺得到,小梨總是跟侯英志比較親近,她什麼都聽小英的,對他似乎像是一種仰慕……每念及此,他就不容許自己再胡想下去,甯願一頭栽進劍道之中……
——所以小梨就常常取笑我是“劍呆子”……
然而此刻被小梨緊緊抱着,那美妙的感覺,真實得很。
也清楚得很。
燕橫不自覺,雙手亦抱着宋梨的背項。
他渾身發熱起來。
他也感覺得到,她的身軀同樣熱了起來。
宋梨仰着頭,溫軟的嘴唇吻在燕橫的頸項。
他感到全身血脈在奔騰。
刹那之間,這兩天遭遇的一切悲傷,像汐退一樣,突然倒退得很遠、很遠,再也感覺不到。
他垂下頭來,嘴唇也不自覺貼到她臉頰上。
她馬上一陣緊張,暖熱的呼氣呵在他耳邊,令他更加激動。
“就隻剩下我們兩個了……”宋梨閉着含淚的眼睛說。
“隻有我們兩個活下去。
”
她的雙手從他腰肢移上去,圍住他的腰背。
卻摸到他背在身後的“雌雄龍虎劍”。
“你不要再用劍了。
”宋梨柔柔的聲音如夢呓般說。
“我們去一處永遠沒有人找到我們的地方。
在那兒,我們可以就像平凡人一樣生活……”
燕橫的身體頓時變得僵硬。
——像平凡人一樣生活……
這本來就是最理智的選擇。
而當這麼可憐又可愛的宋梨,正緊緊抱着自己的時候,燕橫更加沒有拒絕的理由。
可是世上有些事情,隻有真實得緊抱在懷裡時,你才能夠清楚确認它對你有什麼意義。
——這并不是我想要的東西。
他仿佛聽見,錫昭屏的聲音就在自己耳邊響起來:
——“武人本來不就該是這樣的嗎?”
強烈的悲傷與憤怒,如潮再次襲來。
然後是荊裂的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