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片子拿回家全神貫注地看起來。
片子裡,幾個男人強奸了一名少女之後,離開現場,任由她死去。
這情景太像她所遭遇的情況了,苔絲禁不住放聲大哭,哭聲很大,引得弗雷澤從房間裡跑過來。
但是她還是堅持看了下去,總算有了回報,片子的結局不錯:少女的父母殺死了強奸犯。
她把碟片放回到她丢在大廳桌子上的盒子裡。
碟片明天她要還,如果她明天還活着的話。
她打算活下來,但是一切都不确定;人生充滿了無數迂回的曲折。
苔絲自己早就發現了這個道理。
還有時間要消磨——白天的時光似乎過得很慢——她又在上網了,想查一查阿爾,斯特雷爾克在其父自殺前到底卷入了什麼樣的不幸。
不過,她一無所獲。
可能是那位鄰居信口雌黃、胡言一派(鄰居們這樣做太稀松平常了),不過苔絲想到了另外一種情況:斯特雷爾克還未成年時,不幸可能就已經發生。
要是那樣,當事人的姓名是不會透露給媒體的,而且法院的記錄(如果這個案子曾經到過法院)也是封存起來的。
“不過,有可能他變得更壞了。
”她對弗雷澤說道。
“那些家夥确實會變得更壞。
”弗雷澤附和道。
(這倒罕見:湯姆總是個随和的人。
而弗雷澤卻傾向于做魔鬼代言人的角色。
)“那麼,幾年之後,别的事情發生了,而且是更糟糕的事情。
然後,媽媽幫助他掩蓋真相——” “别忘了他還有個弟弟,”弗雷澤說,“萊斯特。
也許他與那事兒也有幹系。
” “别用這麼多角色,快把我搞糊塗了,弗雷澤。
我所知道的就是,該死的大司機阿爾強暴了我,而她母親也許是個幫兇。
對我來說,知道這些就夠了。
” “也許拉莫娜是他姨媽呢。
”弗雷澤猜想道。
“哦,閉嘴吧。
”苔絲說道,弗雷澤便默不作聲了。
32
下午四點鐘的時候,她躺了下來,心裡不曾期望睡個一分半秒,不過她正在療傷的身體倒有自己的日程安排。幾乎一刻工夫沒到,她就睡着了,聽到床頭鬧鐘嗒一嗒一嗒地響個不停時,她醒來了,慶幸自己定好了鬧鐘。
外面,一陣陣十月的勁風把樹葉從樹枝上扯下,吹得它們飄過後院,五顔六色的,在滿地亂竄亂跳。
陽光變得很奇怪,成了很淡很淡的金色,這似乎成了新英格蘭晚秋午後獨有的特征了。
她的鼻子好多了,不過喉嚨還是有些紅腫。
她一瘸一拐地到了浴室,進入沖淋房,在裡面待到浴室裡霧氣騰騰,如同歇洛克·福爾摩斯小說裡描寫的英國碼頭那般。
淋浴有些效果。
要是再吃一兩片泰諾,效果會更好。
吹幹頭發後,她在鏡子上擦出一塊能照人的地方,然後盯着鏡子裡的那個女人看,她的眼中充滿憤怒卻不失理性。
鏡子保持清晰的時間雖然不長,但是足以讓苔絲意識到,無論後果如何,她真的決意這麼幹了。
她穿上黑色高領毛衣和帶大翻蓋口袋的黑色帶褶褲子,把頭發盤在後面紮成圓發髻,然後使勁朝頭上壓上一頂又大又黑的鴨舌帽。
圓發髻弄得帽子後面鼓出一塊,但至少,可能看到她的人不會說,我沒看清她的臉,不過她有一頭漂亮的金發,用發圈紮着。
你知道的,就是那種你可以在傑西潘尼店裡買到的那種發圈。
她走到地下室,打勞動節以來,那裡就一直存放着她的帆布小艇。
她從小艇上面的架子上取下那卷黃色的船繩。
她用剪樹籬的剪子剪下四英尺長的繩子,繞在自己的小臂上,然後把剩下的整卷繩子放進褲子口袋裡。
又上樓回到廚房,把瑞士軍刀也放進那個褲袋裡——左邊的那個。
右邊的口袋用來放“檸檬擠壓機”點38手槍……還有另外一件東西是她從靠近爐子的抽屜裡取出來的。
然後她用勺子給弗雷澤舀了雙份的貓糧,不過,在讓他吃之前,她先抱抱他,吻吻他的頭頂。
老貓把耳朵伸平(與其說是厭惡,也許不如說是驚訝;通常,她不是個喜歡親吻的情人呀),等她剛把他放下來,弗雷澤便趕忙朝飯食碟子走去。
“把這當成最後一次吧。
”苔絲對弗雷澤說,“要是我回不來的話,佩西會來看你的,不過可能會是兩三天後。
”她微笑着說,然後又補充道,“我愛你,你個邋遢的老夥計。
” “知道,知道。
”弗雷澤說道,然後就忙着吃他的東西了。
苔絲再一次檢查了她的不要被逮住的備忘錄,一邊檢查,一邊在腦子裡盤點自備的器具,并溫習自己到達制鞋帶巷後需要實施的具體步驟。
她認為必須牢記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事情不會按她預想的方式發生。
拉莫娜也許不在家。
或者她在家,但是和她的強奸犯一謀殺犯兒子在一起,他們兩個在客廳裡舒舒服服地待着,正在觀看電影裡讓人情緒高漲的情節呢。
《電鋸驚魂》,也許吧。
那位弟弟——毫無疑問在科爾威奇喚作小司機——可能也在那裡。
說不定,拉莫娜今晚會舉辦一場特百惠聚會或者讀書會呢。
重要的是不要被意想不到的事态迷惑住。
如果無法巧妙應對的話,苔絲認為她真的很有可能要和自己在斯托克村的房子永别了。
她把不要被逮住的備忘錄在火爐上燒了,用撥火棍把灰燼打散,然後穿上皮夾克,戴上一副單薄的皮手套。
皮夾克的裡子裡面有隻深口袋。
苔絲把一隻切肉刀塞到裡面,純粹是圖個好運,她告誡自己不要忘了那裡還有把刀。
她可不想做一場意外的乳房切除手術。
就在準備出門之前,她又把防盜警報器設置好。
風旋即包圍了她,吹打着皮夾克衣領和寬松褲的褲腿。
樹葉在小龍卷風中盤旋起來。
在康涅狄格郊外她那品位高雅的一小塊土地的上空,天空并不那麼漆黑,烏雲從月亮表面匆匆掠過。
苔絲心想這樣的夜色對于恐怖電影來說再合适不過了。
她鑽進越野車,關好門。
一片樹葉旋轉着墜落在擋風玻璃上,然後被刮走了。
“我瘋了,”她實事求是地說道。
“在那個涵洞裡,我的理智丢了,消失了,或者是我在那家店周圍走的時候弄丢了。
隻能這麼解釋了。
” 她發動了車子。
湯姆的燈亮了,說道:“你好,苔絲。
我想旅途開始了。
” “是的,我的朋友。
”苔絲身子前傾,把制鞋帶巷75号的地址輸了進去。
33
她已經在谷歌地圖上查過拉莫娜的街坊鄰裡了,等她到達那裡的時候,情況看起來和網上的一模一樣。到目前為止,一切順利。
布魯斯特是新英格蘭的一座小鎮,制鞋帶巷位于郊區,那裡的房子彼此相隔很遠。
苔絲以每小時二十英裡的速度,慢悠悠地駛過75号,确定燈還亮着,車道上隻有一輛車——一輛幾乎喊着此車屬于圖書管理員的新款斯巴車。
沒有任何皮特平頭卡車或者别的大型鉸鍊式運貨卡車的迹象。
也沒有老舊的福特輕卡。
街道在一個拐彎處到頭了。
苔絲上了拐彎處,往開回,拐進羅威爾的車道,沒有給自己絲毫猶豫的機會。
她把燈和發動機都熄掉之後,長長地、深深地籲了口氣。
“安全歸來,苔絲。
”湯姆說話了,“安全歸來的話,我會把你帶到你要去的下一站。
” “我會盡力。
”她抓起黃色便箋紙(目前上面什麼也沒寫)便下了車。
朝拉莫娜·羅威爾的大門走的時候,她把便箋抱在胸前。
她在月光中的影子——也許那是老苔絲所剩下的一切了——在她身旁随行。
34
羅威爾的前門兩側用玻璃條塊砌出斜面。玻璃條塊厚厚的,使人所見到的東西變形,不過苔絲依舊可以分辨出漂亮的牆紙和鋪着打過蠟的地闆的過道。
有張茶幾,上面放着兩三本雜志,或許是産品目錄。
過道盡頭是個寬敞的房間。
從那兒傳來電視聲。
她聽到歌聲,因此拉莫娜可能沒在看《電鋸驚魂》。
事實上——要是苔絲判斷正确、而且歌名叫《攀登每一座山峰》——那麼,拉莫娜就是在看《音樂之聲》了。
苔絲按了門鈴。
裡面傳來一連串的聲音,聽起來像是《迪克西》的開頭曲調——對于新英格蘭來說是首奇怪的樂曲,不過,要是苔絲判斷正确的話,拉莫娜·羅威爾本來就是個怪女人。
苔絲聽到大腳走路的梆梆聲,就側過身來,這樣從斜面玻璃透過來的光亮就隻能照到她臉部的一點點地方。
她把放在胸部的空白便箋紙往下放了放,用一隻戴手套的手假裝做些書寫的動作。
她把肩頭往下彎垂了一些,看上去像一個正在做某種調查的女人。
現在是周日晚上,她感到疲憊不堪,隻想了解一下這個女人喜歡的牙膏品牌,然後就可以回家了。
别擔心啦,拉莫娜,你會開門的,人人都可以看得出來我對别人是不會造成傷害的,我是那種非常害羞的女人。
從眼角餘光裡她瞥到一張變形的魚臉遊進了斜面玻璃的視線裡。
接着,停頓了很長一段時間,拉莫娜·羅威爾才開了門。
“誰啊?我能幫你——” 苔絲轉過身去。
從敞開的門裡透出的光亮落在她的臉上。
她看到羅威爾臉上驚愕的表情,這向苔絲表明了她需要了解的一切。
“你?你在這兒——幹什麼?” 苔絲從右前口袋裡掏出“檸檬擠壓機” 點38手槍。
行駛在離開斯托克村的車道上時,她想象過槍可能會在那裡卡住,不過結果還算順利。
“從門邊往後退。
要是你想關門,我就斃了你。
” “你不會的,”羅威爾說道。
她沒有後退,但也沒關門。
“你瘋了?” “進去。
” 羅威爾穿着件寬大的藍色家居服,看到她的衣服前襟猛然翹起時,苔絲立即舉起槍。
“要是你叫喊,我就開槍。
最好相信我,婊子,我可不是開玩笑。
” 羅威爾碩大的胸部癟了下去。
她的嘴唇往牙齒後面抽拉,眼睛在眼眶裡不停地左右移動。
此刻她看起來不像圖書管理員,也不和顔悅色、令人愉快了。
對苔絲來說,她倒像隻在洞外被逮到的老鼠。
“要是你開槍,所有街坊鄰裡就會聽到。
” 苔絲不信這話,但是也不争辯。
“這與你無關,因為你的命要沒了。
進去。
要是老實回答我的問題,你還會活到明早。
” 羅威爾往後退了,苔絲從敞開的門道進來,把槍在面前直直地舉着。
一關上門——她用腳關上的——羅威爾便原地不動了。
她站在那張上面放着幾份産品目錄的小茶幾旁邊。
“不許抓東西,不許扔東西。
”苔絲說道,從那個女人嘴角的扭動她看出抓東西、扔東西的念頭确實在拉莫娜的腦子裡出現過。
“我能像讀一本書一樣看透你。
我在這兒還會有什麼别的原因嗎?繼續往後退。
一直退到客廳。
” “你瘋了。
”拉莫娜說道,不過她重新開始往後退了。
她穿着鞋。
即使身上穿着家居服,她還是穿着又大又醜的鞋子。
男式系鞋帶的款式。
“我不明白你究竟在這裡幹什麼,不過——” “去你媽的,别騙人了。
你開門的時候一切都寫在你臉上了。
一切的一切。
你以為我死了,對嗎?”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就我們倆,所以你還是坦白交代吧!” 現在她們在客廳了。
牆上挂着些感傷的油畫——小醜、大眼睛的無家可歸者——還有許多架子和桌子,上面雜亂地堆放着亂七八糟的東西:雪花玻璃球、巨怪娃娃、喜姆人、愛心熊、糖果屋什麼的。
雖然羅威爾是個圖書管理員,可是卻看不到什麼書。
對着電視機的是隻前面放着厚坐墊的樂之寶沙發。
椅子旁邊放着隻電視托盤。
托盤上面是個裝奶酪零食的袋子、一大瓶健怡可樂、遙控器和《電視收視指南》。
電視機上面是幅裱有鏡框的拉莫娜和另外一個女人的照片,她們彼此雙臂摟着,面頰緊貼在一起。
看起來照片好像是在一個遊樂園或者鄉下集市上拍攝的。
照片前面是隻玻璃糖果碟子,碟子星星點點地閃爍着光芒。
“你幹這事多久了?”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 “為了你那殺人強奸犯兒子,你幹了多久了?” 羅威爾的眼睛亮了一下,但是重又開始抵賴……這就讓苔絲為難了。
當初來這兒的時候,殺死拉莫娜·羅威爾似乎不僅僅是個選擇,而是最有可能發生的結局。
苔絲一直相信她會這麼幹的,也相信放在自己寬松褲左前袋子裡面的船繩會用不着。
可是現在她發現自己無法繼續往前走,除非眼前這個女人坦白自己是同共謀。
因為她看到苔絲站在門口,雖然帶着淤傷,但是傷勢都不嚴重的時候,她臉上所寫的東西還不夠。
遠遠不夠。
“這勾當什麼時候開始的?他當時多大?十五歲嗎?他聲明過他隻是‘鬧着玩’的嗎?許多人初犯的時候都這麼說。
” “我不知道你要到底在說什麼。
你到圖書館,做了一場完全可以接受的報告——并不算精彩,顯然,你來演講純粹是為了掙錢,不過你的報告至少填補了我們日曆上的空白期——可接下來,你就站在我的門口,用槍指着我,發出各種各樣瘋狂的——” “沒用的,拉莫娜。
我看過他在紅鷹貨運網站上的照片了。
戒指和其他所有的一切。
他強奸了我,還試圖殺死我。
他以為他已經把我殺了。
是你把我送到他的虎口的!” 震驚、愠怒和罪惡,幾種感情痛苦地交織在一起,羅威爾的嘴巴往下墜開。
“錯了!你這個蠢厭,你都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邊說邊往前沖。
苔絲舉槍。
“不,别那樣。
不許動。
” 羅威爾停住了,但是苔絲認為她停不了多久。
她正在振作精神準備搏鬥或者逃跑。
因為她知道,要是她試圖往屋子裡面跑,而苔絲還是跟着她的話,那可能就是一場搏鬥了。
特拉普一家又在唱歌了。
鑒于苔絲目前的處境——她自找的——所有愉快的合唱歌曲都讓人覺得極為惱怒。
苔絲右手拿槍對準羅威爾,左手撿起了電視遙控器,把電視調到靜音,又把遙控器放下,然後站着一動也不動。
電視機頂端有兩樣東西,但是,剛開始她隻看到了拉莫娜和她女朋友的照片;現在,她終于看清那隻糖果碟子。
此刻她才明白,閃閃發亮的根本不是碟子邊緣的玻璃切面,而是碟子裡面的某樣東西。
她的鑽石耳墜就在碟子裡面。
她的鑽石耳墜。
羅威爾從架子上抓起漢塞爾與格雷特的糖果屋,朝苔絲砸了過去。
苔絲躲過了,糖果屋飛過她的頭頂,砸在她身後的牆上。
她往後退了退,絆到了跪墊,四肢伸開倒了下來。
槍也從手中飛了出去。
她們兩人都去争槍,羅威爾雙膝着地,用自己的肩頭擋住苔絲的胳膊和肩,像個橄榄球阻截隊員在拼命擒抱樞紐前衛。
她抓到了手槍,然後把它握緊。
苔絲把手伸到自己的皮夾克裡,握住她的備用武器切肉刀的把手,意識到她可能沒有反擊的機會了。
羅威爾的身體太碩大了……而且母性十足。
是的,确實就是這樣。
她多年來一直保護着自己的流氓兒子,現在還一心想要保護他。
苔絲本該在門關上的那一刻就朝她開槍的。
可是,我不能啊。
她心想,甚至就在此刻,确認了事實真相仍然給她帶來些許安慰。
她站起身來,手依舊放在皮夾克裡,直面拉莫娜·羅威爾。
“你是個狗屎作家,也是個狗屎客座報告人。
”羅威爾說道。
她笑着,話說得越來越快。
聲音裡透着拍賣人節奏輕快的鼻音。
“你是他下手的絕妙對象,他當時打算對某個人下手,我知道那些信号。
于是,我就把你送過去了,真靈驗,他操了你。
我不知道你到這裡來的目的,不過,現在這就是你的下場。
” 她扣動扳機,沒有槍響,隻有空槍的咔嚓聲。
苔絲買槍時已經學到了教訓,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不要把子彈裝進槍膛裡,以避免因不小心扣動扳機而發生意外。
羅威爾的臉上掠過一種近乎喜劇般的驚訝表情。
這種表情使她看起來年輕了一些。
她低下頭看看手槍,就在她往下看的那當兒,苔絲從皮夾克裡的口袋中抽出切肉刀,顫巍巍地向前奔去,使勁把刀捅進了羅威爾的肚子裡。
這女人發出一陣刺耳的“嗷嗷”聲,她想尖叫,但卻叫不出來。
手槍掉在了地上,拉莫娜踉踉跄跄地往後退,靠在了牆上,低頭看着切肉刀的刀柄。
一隻像連枷一樣不停揮舞的手臂碰到了一列喜姆人像。
人像從架子上砰砰地掉下,在地闆上摔得狼藉一片。
她再次發出“嗷嗷”的叫聲。
她家居服的前襟尚未浸染上血污,不過鮮血開始從衣服裡啪嗒啪嗒地往下滴,落在拉莫娜,羅威爾的鞋子上。
她把手放到刀柄上,試圖把它拔出來,接着又發出“嗷一嗷” 的叫聲。
她擡頭看看苔絲,不太相信發生的一切。
苔絲也看着她。
她現在記起了在她十歲生日那天發生的某件事。
她父親給了她一副彈弓,她便出去尋找可以用彈弓射擊的目标。
在離她家五六個街區的某個地方,她看到了一條耳朵殘缺不全的流浪狗,泡在垃圾桶裡。
她在彈弓上裝了粒小石子,朝它射去,隻想把狗吓跑,但是石子打中了狗的屁股。
那狗發出痛苦的“哎克一哎克一哎克”的叫聲之後,跑開了,不過還沒跑開的時候,狗責備地朝苔絲看看,那副表情苔絲永遠也忘不了。
如果一切可以重來,她絕對不會再這麼做,而且,從那以後,她再也沒有用彈弓打過任何生靈。
她懂得屠殺是生活的一部分——對于拍死蚊子,她沒有絲毫良心上的譴責;每當看到老鼠,她也會放下捕鼠夾子——不過,那時候她還相信,自己今後再也不能那樣毫不自責或者毫無悔意地去傷害生靈了。
在制鞋帶巷那所房子的客廳裡,她卻沒有任何自責和後悔。
也許因為,這一切都是正當防衛。
或許根本就不是。
“拉莫娜,”她說,“現在我感到自己和理查德,韋德馬克有某種聯系了。
這就是我們給壞人的下場,親愛的。
” 羅威爾站在自己流出的一攤血裡,她身上的家居服盛開出了血色罂粟花。
她臉色慘白。
黑眼睛巨大無比,幽幽地閃着驚愕的光。
舌頭已經露出,慢慢地蓋過下嘴唇。
“現在你可以四下裡滾一陣子了,想一想自己做過的事——怎麼樣?” 羅威爾開始滑動。
鞋子在血灘裡發出嘎披嘎啦的聲響。
她摸索着尋找另外一隻架子,把它從牆上拉了下來。
一排愛心熊寶貝向前傾去,全都自殺了。
雖然苔絲沒有感到絲毫的自責和後悔,但她還是發現,自己話雖說得大,終究還是不能像湯姆·烏多那樣;她不想看着羅威爾痛苦或者延長她的痛苦。
她躬下身來撿起點38手槍。
從寬松褲子的右前口袋裡,拿出從火爐旁邊廚房抽屜裡帶來的那個東西。
那是隻火爐專用手套。
它能非常有效地蓋住左輪手槍的單聲槍響,隻要槍的口徑不是太大。
她是在寫《柳樹林編織協會進行神秘巡遊》這本書時學到這個知識的。
“你不懂。
”羅威爾低沉地說,“你不能這麼幹。
這是個錯誤。
把我送到……醫院去。
” “是你自己的錯。
”苔絲把火爐手套蓋在右手的左輪手槍上面,“誰讓你在弄清了你兒子是什麼人之後不把他閹割了。
” 說着她把火爐手套抵着羅威爾的太陽穴,稍微把她的頭轉向一側,然後扣動扳機。
傳來一聲低低的、很重的“噗”的聲音,像是個身體碩大的人在清嗓門。
一切就這樣結束了。
35
她之前沒有在谷歌上搜到阿爾·斯特雷爾克的家庭住址;她本想從羅威爾那裡要的。但是,正如她自己之前想的,類似這樣的事情從來不會按照計劃發生。
此刻她要做的就是保持頭腦清醒,把任務進行到底。
羅威爾的辦公室在樓上,位于一間原先打算做客卧用的房間裡。
這裡的愛心熊和喜姆人更多。
還有六張帶鏡框的照片,不過沒有一張是她兒子的,或者是她過世的、不凡的羅斯科·斯特雷爾克的照片;這些都是曾經給3B做過報告的作家簽過名的照片。
這房間令苔絲想起斯塔格人酒館貼有樂隊照片的門廳。
她沒有讓我在我的照片上簽名,苔絲心想,當然不會,她為什麼要記住我這樣一個狗屎作家呢?對她來說,我基本上就是一個填補空缺的會說話的蠢蛋。
更不要說是她兒子絞肉機裡的肉了。
我來得正是時候,這對他們來說是多麼幸運啊。
在羅威爾的辦公桌上,有一台蘋果電腦,和苔絲的那台差不多。
屏幕黑乎乎的,但是電腦上亮着的燈告訴她,電腦處于待機狀态。
她用戴手套的指尖按了個鍵,屏幕就重新亮起來了,她便盯着羅威爾的電腦屏幕看。
不需要煩人的密碼,多好。
苔絲點了地址簿圖标,把屏幕往下翻到R字母欄,找到了紅鷹貨運。
地址是科爾威奇市鎮路運輸廣場7号。
接着,她又翻到了S字母欄,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