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喜歡如此,仿佛這樣一來,他自己就可以徹底躲藏起來了,這是不是自欺欺人呢?
現在,随着他檢閱自己的黑檔案,他像得了傷寒似的,身上一陣冷一陣熱的,他如今終于明白了一個非常淺顯的道理:自欺可以,欺人不可。
他越看越心驚,越看越膽顫。
他感到自己像一隻剝了皮的青蛙被放在解剖台上,完全裸露出自己内在的組織,供人觀看。
有些事他自己都已經忘記了,或者他不願記起,這裡卻被記錄在案……此外,還有錄音帶、錄像帶和光盤等實物。
他打開一盒錄音帶,上邊錄的是他和麥婧的通話,他向麥婧介紹魯賓的情況,告訴麥婧魯賓的嗜好、脾氣、思維方式等等……魯賓,唉,但願他在地下安息……錄音帶還有5盤,都錄些什麼呢?他沒有耐心一一打開,他對自己的聲音是熟悉的,他不熟悉的是自己的影像,自己在錄像帶中會是什麼樣子呢?可是,他家的放像機不能放這種小型錄像帶,隻能看光盤了。
光盤淫穢不堪,是他和某小姐在某賓館中性交的場面,顯然是用針孔攝像機偷拍的。
看得出來小姐參與了這次偷拍,因為小姐總想方設法讓他面對鏡頭;而他的表現非常糟糕,整個兒是一次既沮喪又可笑的曆險……
穆子敖又氣、又驚、又惱,他困獸般地在屋裡走來走去,嘴裡發出咻咻的聲音,他不後悔自己做過的壞事或醜事,他隻是惱怒别人對他的事了解得這樣多,而他竟然毫無覺察。
他曾經自認為多麼聰明啊,現在看來卻是個十足的白癡。
他不得不佩服元狐手下那幫人,他們神通廣大,無孔不入,個個當間諜都是好樣的。
他希望自己手下也有這麼一幫人。
穆子敖聰明一世,糊塗一時。
他沒想想,元狐交給他的東西有哪一樣是不可複制的,兩天時間,不要說複制一份,就是複制100份也不費吹灰之力。
再者,那包東西裡邊都是往事,近期的事連個影子也沒有——難道元狐早就對他停止了這種不光彩的活動?
穆子敖沒往這方面想。
他更多考慮的是怎樣處理這包東西,保險起見,當然是毀了的好,可他又猶豫起來,畢竟這包東西是生活的最真實的記憶,赤裸裸的,不矯飾,不誇張,不渲染,甚至不好看,但能喚起他的記憶,能讓他找到流逝的歲月……所以他決定先留着。
經過這件事後,他和元狐忽然走得近了,他隐隐約約感到元狐也是想重新洗牌的人.他試探元狐的同時,他感到元狐也在試探他。
他們都在找同盟者。
有一次他和元狐在一起洗澡,兩個人赤身裸體鑽進桑拿房,裡邊熱氣蒸騰,坐定後,汗出如漿,頭昏腦漲。
元狐瘦骨嶙峋,皮包骨頭,他真怕元狐蒸一蒸後會變成一具骨架。
元狐因為瘦,眼睛顯得異常突出,通紅通紅的,像兩粒炭火。
元狐瞪着這雙眼睛嚴肅地看着他,用很莊重的聲音說:“你身上有塊龍骨。
”
穆子敖感到愕然。
“你所有的榮華富貴靠的就是這塊龍骨。
”
穆子敖是一個虛僞的宿命論者,一方面他對命定的東西頗為敬畏,另一方面他又想淩駕于命運之上,當他矜誇自己智力的時候他還想玩弄别人的命運于股掌之上,比如在為魯賓設計“愛情故事”這件事上,他對命運就毫無敬畏之心。
如今他不會這樣了,他的戲劇性的經曆改變了他許多看法,一句話,他更信命了。
“你不會久居人下,因為你身上有一塊高貴的骨頭。
”
穆子敖并不覺得他身上有哪塊骨頭與衆不同,但他甯願相信元狐的話,畢竟這沒什麼壞處。
他們談論這塊骨頭,用手去觸摸這塊骨頭,并信任這塊帶着命運使命的骨頭。
骨頭在右肩上,穆子敖摸了幾次之後,感覺它的确非同一般,那兒的溫度好像也高于别處,是一種高貴的熱——觸碰聖物時我們常能感到這種熱,它是心理學的熱,而非物理學的熱。
這塊骨頭成為媒介,讓他們互相信任。
他們在灼熱的蒸汽中戰戰兢兢地說出了他們共同的擔憂——即雷雲龍快瘋了,他殺人如麻,沒有一件事做得不“過”。
跟着雷雲龍會有什麼前途呢?元狐表示願意跟着長有龍骨的人幹,龍骨會保佑他們的。
元狐還向穆子敖透露了一個高層秘密,即“紅桃A”也不信任雷雲龍了。
元狐說,有個家夥老是告“紅桃A”,告得“紅桃A”煩之又煩,雷雲龍想幫“紅桃A”做掉這個人,但“紅桃A”不讓雷雲龍插手。
“紅桃A”心裡恨不得宰了這個家夥,但他對雷雲龍說的卻是:“别管他,讓他告去。
”這叫什麼話,這不是明擺着不信任嗎?
他們是否以為看到了彼此赤裸的身體,也就看到了彼此赤裸的心?他們的關系一下子變得那麼近,近得好像在用一個鼻孔呼吸……
穆子敖一邊加緊分化瓦解雷雲龍的勢力,一邊忙于擴大自己的勢力。
同時,他還通過媒體擴大着自己的知名度,他獲得了一系列頭銜,比如企業家協會主席、青年聯誼會會長等等,最可笑的是,他還是《臨江文藝》的理事長,因為他出手就給了他們10萬。
元狐加入後,他感到如虎添翼,成功在望。
後來,元狐又拉麥婧加入其中,他們的勢力更大了。
必須有所行動,穆子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