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機動三輪,不貴,5塊就能拉到。
耕雲早飯後就去趕車,輾轉到水台子監獄已經下午3點半了。
馬啟明聽說父親踏上了上訪之路,眼睛濕潤了。
他們沉默着,舌頭像是被大石頭壓着一般不能動彈。
馬啟明忍住沒讓眼淚落下來,他不想讓人看到他的眼淚。
耕雲和馬啟明坐在一張桌子的對面,有一名獄警打橫坐着,與他們保持3米的距離。
耕雲拿出申訴狀,揚起來向獄警解釋這是什麼東西,然後推給馬啟明,讓他簽名。
馬啟明看看申訴狀,沒覺得有什麼不妥,但他遲遲不簽字,他問了一個和他父親一樣的問題——
“有用嗎?”
耕雲本想說希望很渺茫,但話到嘴邊卻成了——
“永遠不要放棄希望!”
馬啟明說:“現在我就是靠希望活着。
”
耕雲想像不出如果沒有希望馬啟明如何忍受惡劣的環境、鐵闆一樣的孤獨、逼仄的空間和泛濫成災的時間。
馬啟明又說:“沒有希望我早就瘋掉了。
”
耕雲看着馬啟明的眼睛,那雙曾經充滿憤怒和怨恨的眼睛現在看上去很沉靜,沉靜中透出熾熱的期待。
馬啟明在申訴書上簽上了他的名字。
耕雲理解馬啟明的眼神,這個男子漢正在承受的痛苦是無法想像的,妻子的橫死、人所共知的綠帽子、自己的被冤枉、父親的上訪,等等這些都壓在他的心上,他哪怕一分一秒也擺脫不了,夜晚難以入眠時咀嚼的必然也是這些,隻有依靠睡眠那偉大的赦免功效,心靈才能獲得短暫的自由……
沉靜,這是包含了多少痛苦的沉靜啊!
耕雲會見了馬啟明之後,又和監獄長聊了一會兒。
監獄長很同情馬啟明,支持他申訴,并答應盡量照顧馬啟明。
從水台子監獄出來時,已是黃昏,一陣陣秋風吹來,竟然很有些涼意,他把灰色風衣裹了裹。
他正在發愁怎麼到鎮上時,一輛三輪車不知從什麼地方“突突突”地開了過來,停在他身邊。
他一看,還是來時他乘坐的那輛。
“上來吧,别的沒車了。
”三輪車主說,“就我知道這兒還有一單生意。
”
耕雲爬了上去。
車主說:“回去和來時的價錢不一樣。
”
“怎麼個不一樣法兒?”
“來時5塊,回去15塊。
”
“太宰人了吧?”
“市場經濟嘛,我要不拉你你還不得走回去。
”
耕雲别無選擇。
回到鎮上,街燈已經亮了,往縣城去肯定沒車了,耕雲不得不在小鎮上住一夜。
小鎮上隻有一家旅館,在鎮外敬老院裡。
所謂旅館,其實也就是敬老院的一部分,老人沒有住滿,有幾間空房,收拾一下,就開了旅館,服務員都由老人充當。
條件雖然簡陋,倒是幹淨。
這個敬老院據說是市民政局撥款建的,因為市民政局長的老家就在這個鄉。
院子裡種了花草樹木,長勢葳蕤,晚上看去陰森森的。
一個瘦得淨是骨頭的老人告訴他廁所在哪裡,并給了他一個手電筒。
院子裡靜得很,好像沒住人一樣。
他問旅館裡有幾個客人,老人說今天就他一個。
他又問這兒有多少老人,老人說28個。
看來老人們都很安靜。
他上廁所回來時,猛然看到樹陰裡有一個老人,像個幽靈,吓得他毛發直豎。
回到房間,正好那瘦得淨是骨頭的老人給他拎了一瓶開水進來。
他問哪裡可以吃飯,老人說鎮上。
耕雲來到鎮上,有3家飯店還在營業,他選了一家相對幹淨一點兒的;吃過飯後,他問鎮上還有沒有别的旅館,店主說隻有敬老院一家旅館。
這樣說來,那個三輪車主沒有騙他。
回敬老院要穿過一片樹林,路上沒有燈,樹林裡很黑,幸虧他打着手電,否則他真怕自己會迷路。
回到敬老院,鐵門已經鎖上了,他進不去。
他記得出來的時候老人告訴過他9點鐘要鎖門的。
他叫了好半天,也沒人出來給他開門。
他想老人耳背,可能聽不見,于是就想翻院牆進去。
他正在逡巡,門卻開了,開門的還是那個瘦得淨是骨頭的老人。
他說對不起,忘了時間。
老人說他在惦記着他呢。
敬老院外邊就是田野,夜裡許多秋蟲在田野裡和院子裡合唱。
他仿佛又回到了童年,那時夏夜在打麥場上睡覺,聽到的就是這樣的合唱……那個又瘦又小的男孩,在苦難的大地上撒歡、幻想、做夢,不過,他從來沒有想到自己将來會做一個律師,那時他還不知道何為律師,甚至連這個名詞也沒聽說過……30年前的他沒法設想現在的他,現在的他也必定無法設想30年後的他,真是世事蒼茫,浮生如夢啊……
他又想到水台子監獄裡的馬啟明,他此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