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不說話?沒話我可走了。
”米薇說着站了起來。
我說你走吧。
東西大學科技園的立項報告終于批了下來,這是我和李論達成口頭協議一個月後的一天。
項目報告的批文擺到了學校領導辦公會上,樂壞了清高或迂腐的大學首腦們,這些首腦包括校長、副校長、書記、副書記,兩道班子都是一正五副,一共一打。
他們聽了宣讀還不夠,還把批文在手上傳來傳去,比當年看自己的任命書還激動。
因為有了這紙批文,科技園就不再是空中樓閣,21世紀初跨入重點大學的夢想就要實現,到那時他們是誰?是重點大學的校長、副校長、書記、副書記!想到這些,誰能不心潮澎湃、興高采烈?在辦公會上,領導們表現出少有的團結和統一,一緻同意保送彰文聯同志赴英國學習深造。
黃傑林向我講述這些的時候卻十分冷靜,就好像他不是學校首腦們其中的一員。
而事實上他是副校長中排名最前的一位,是常務副校長,并且科技園的批文是由他負責争取得到手的。
在首腦們那裡,黃傑林才是真正的功臣,而我不過是他麾下的馬前卒或走狗而已,我被保送出國不過就像主子慰勞的一把夜草或一根骨頭。
對于這些權威而言,出國算得了什麼?出國是他們的家常便飯,去美國就像我去一趟北京,去英國就像我去上海,容易得很。
但是對我卻十分不易。
自從我妻子先赴英國後,我就開始申請,可得到的答複是:學校已經把你妻子送出國去,你再出去,你們都不回來怎麼辦?言下之意,隻要我留在國内,我妻子一定會回來的。
兩年過去了,我妻子該回來的時候沒有回來,她讀完博士還要讀博士後。
于是我的出國申請就變得更加困難,因為我妻子和我的移民傾向更加明顯,事實的确如此——我妻子明确表示她是不會回來了,隻有我出去。
可是我怎樣才能出去呢?隻有祈望學校能夠開恩。
可是學校憑什麼開恩呢?學校曾有恩于我的妻子,可我的妻子負了學校,她沒有按時歸來。
就是說學校已經上了一次當,為什麼還要繼續上當?我的出國夢遙遙無期,可我的妻子卻在步步緊逼。
她說你一定要設法趕快出來,黃傑林是你的大學同班同學,他現在是大學的副校長,我不信他幫不了你?除非你不想出來。
你不想出來那就算了。
我說我想出去,我做夢都想出去,因為我做夢都想着你。
她說那你找黃傑林呀!于是我找了黃傑林。
我說傑林,不,黃副校長,我從來沒求過你,我現在求你。
他說你不用求我,我正好有一件事托付你去辦,如果你辦成了,我保證學校放你走,不,是送你出國。
于是他跟我說了項目報告的事。
然後我就去找李論,然後就有了今天這樣的結果。
“說真的,我真舍不得你走,”黃傑林說,他抽完一支煙,接着準備抽下一支。
我說:“讓我給你點吧。
”我把打火機湊了過去,給他把香煙點燃。
黃傑林吐着煙霧,說:“但是,不送你走是不人道的,我們是講人道的嘛。
”
我說:“謝謝你,謝謝學校恩準。
”
“不用謝。
要說謝,我還要謝你才對,因為你把事情辦成了,幫了我的大忙,也為學校立了大功。
”
“我其實也沒做什麼,穿針引線而已。
”我說,心裡想我像是個拉皮條的。
黃傑林說:“心靈手巧才能穿針引線哪,沒有你想方設法,我知道李論這樣的人是不會輕易經辦這麼大的項目報告的。
”
我忽然想到了米薇,說:“可以給我一份批文的複印件麼?”
黃傑林說:“幹什麼?”
我說:“想留作紀念。
”
“好的。
”
我把項目報告批文的複印件遞給米薇。
這是下課時我叫她留下來,我從教案裡抽出來交給她的。
米薇看了後說給我這個幹什麼?我說我想讓你知道,事情可以結束了。
這時候教室的人已經走光,隻剩我們兩人。
米薇說:“好,那就結束吧。
”
我說:“那你……什麼時候去?”
米薇仰臉看我,因為她比我矮,“去哪?”她說。
“醫院呀。
”
“你陪我去呀?”
我想了想,說:“好,我陪你去。
”
“你真要陪我去?”
我眨眼連帶點頭。
米薇注視我的眼睛忽然濕潤。
她低頭然後扭身出了教室。
省婦幼保健院像一隻子宮,這是生産和流産最頻繁的地方,我第一個念頭或感覺就是這樣。
我帶着米薇來到門外,我們是打的來的。
我下車以後發現米薇沒有下車,她坐着不動。
我說你下來呀?她沒有下來。
我說怎麼啦?她說沒什麼。
我說不是要那個什麼什麼嗎?她說我沒什麼不什麼,我不下去。
我說你下來再說。
米薇下了車,背對着醫院的大門。
我說進去吧。
米薇沒有進去的意思。
我說我帶你進去,領你進去。
米薇說:“我說過,我不進去。
”
“不是說好的嗎?”我說,用哄的口吻,“沒事的,半個小時就完了,别怕,呵?”
米薇忽然噗嗤笑了起來。
我說你笑什麼?
米薇見旁邊的人來來往往,把嘴湊近我的耳朵,說:“騙你的,我根本就沒懷孕。
”
我瞪着米薇,說:“你開什麼玩笑?”
“是真的,我不開玩笑。
”
“不開玩笑你又跟我來這裡做什麼?”
“我想看看你是不是守信的男人嘛。
”米薇說。
“守信不守信用得着開這種玩笑呀?”
“你生氣啦?”米薇忽閃着眼對我說。
我說沒有。
“我請你喝飲料,”米薇說,“走,我們換個地方。
”
米薇帶我來到一家飲料店,找了最角落的地方坐下,點了一杯果汁一杯可樂。
米薇邊吸果汁邊瞅我。
我們的目光相互頂撞,忍不住同時笑了。
我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還不是為了逼李論辦事編造出來的,”米薇說,“怕他不信,弄了一張化驗單。
”
“化驗單也能搞假?”
米薇說:“我媽是婦幼保健院的醫生,得天獨厚呀。
我偷偷拿了化驗單,蓋上章,填上尿HCG++不就好。
”
“原來這樣,”我說,“害得我這一個月,一直為你擔心。
”
“真的呀?”
“當然,每次上課見到你,我都注意你的變化。
”
“被你擔心真好。
”米薇說。
“還好呀?我的心髒都愁出毛病了,”我說,“其實你可以把真相告訴我,對我用不着隐瞞的。
”
“告訴你戲就演得不像了,”米薇說,“再說,你也就不會為我擔心了。
”她注視我的眼光有些異樣,“我需要你擔心我。
”
我回避米薇的注視,說:“你和李論……還什麼嗎?”
米薇搖搖頭,說:“我們完了,應該玩完了。
一開始是他玩我,後來是我玩他。
現在一切都結束了,不是嗎?”
“怪我嗎?”我說。
米薇又搖頭,“能幫你的忙,我什麼都願意。
”
“謝謝你,米薇,”我說,我舉起飲料杯,做了個敬酒的動作,自顧喝了一口可樂,把杯子放下。
“我可能過不久,就出國了。
這裡面,有你的幫助。
”
“祝賀你,彰老師,”米薇說,“将來,你會記得我這名學生麼?”
“記得,”我點頭說,“一定記得。
”
米薇臉上露着笑容,但眼睛裡卻有淚花在閃,我不知道這是喜極所緻抑或悲欣交集?我很想這個時候抱她一抱,但是我又不能夠,場合和關系都不容許。
我們現在在公衆之中,她是我的學生,與我的學生、我的老同學都上過床,這些都是我無法逾越的障礙。
在她的面前,我恐怕永遠隻能做她的叔叔、良師或者大哥。
李論在電話裡發誓他決不會玩女大學生了。
“就是×毛是金的我也不玩了,”他說,“我玩演員、玩明星也要比玩大學生省事,大學生智商太高了。
”
“智商高可以使你長見識呀,”我說,“俗話說,吃一塹,長一智,你現在不是變得聰明了嗎?你玩小蜜沒有玩成老公,就是高明的标志。
”
“米薇真的……不會找事啦?”李論說。
他顯然對“堕胎”後的米薇還心有餘悸。
我說不會,我辦事,你放心。
“我對誰都不放心,”李論說,“我以後辦事,我戴兩個套,×他媽的一百個放心!”
聽着李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态度,他顯然不知道米薇懷孕是假的,我當然也不會告訴他。
我就要出國去了,我的心已經飄洋過海,到了妻子的身邊。
她在英國等了我整整三年,像寡婦一樣,等着夢想的男人從天而降,進入她的身體,并且使她懷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