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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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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這麼個傻B學生?” 我用家鄉土話回答:“你千萬别小看他,其實……你應該給他敬個禮,因為……你到過的地方,他比你先到。

    ” 李論回頭,“你說什麼?” 我說:“還用我說什麼嗎?” 李論盯着曼得拉,用土話狠狠罵了一句。

     曼得拉問我:“他和你說了什麼?” 我說:“他說認識你很高興。

    ” “是嗎?”曼得拉将信将疑,“你還沒有給我介紹,他是誰?” 我說:“我的朋友、老鄉,省計委李論處長。

    ” 曼得拉友善地看着李論的後腦勺。

     我說:“李論!” 李論回頭,把手伸向曼得拉,真的說了一句:“很高興認識你。

    ” 兩隻不同顔色的手握在了一起,像是兩根都想上樹的老藤,在樹下接觸。

    不,其實他們都已經爬到了樹上,隻不過沒有纏住,甩下來罷了。

    那棵樹的名字叫米薇。

     李論與曼得拉握手後,從兜裡掏出一疊錢來,遞給我。

     “這是三千塊錢,”李論說,“兩千給我爸,一千孝敬嬸。

    ” 李論所說的嬸,指的是我母親。

     我數出一千,還給李論,被李論擋回。

     “嬸不要,你再帶回給我。

    ” 我看着李論,把錢收了。

     “有空的話,到我的祖墳,替我拜拜。

    ”李論說。

     我說一定。

     車子到了大學門口,李論讓司機停車,說要自己打車回城裡去。

    他下了車,想起什麼,走到車子後窗前,對我說,“哦,我給我們縣縣長打電話了,他今晚接待你。

    ” “不要興師動衆了吧?”我說,“況且我和縣長也不認識。

    ” “省城來的處長,大學教授,”他看了看曼得拉,“對,還有一個外國友人,縣長是要出面的,這是正常接待。

    ” “我是副教授,你可别說我是教授啊?”我說,“況且我也不是處長了。

    ” “搞不好你是甯陽市的副市長,現在還說不準。

    ” “你别羞辱我了,李論。

    ” “你别管,說你是什麼就是什麼,”李論說,“說教授你就是教授。

    ” “那你還不如說我是禽獸得了。

    ” 李論笑,說:“你白天是教授,晚上才是禽獸,到了早上,你就是困獸了。

    ” 曼得拉也笑了,像是聽明白了,說:“中國語言,太奇妙了。

    ” 李論說:“看來你沒有枉做彰教授的學生,得到真傳了。

    ” 三菱越野車在李論的揮手間與市區背道而馳,它向着我的家鄉奔去。

     一路上曼得拉興味盎然,像司機一樣全神貫注。

    他的目光一刻都沒有從窗外收回,沒有放過撲向他眼簾的山水草木,仿佛他對這些山水草木比我更有感情,或者說仿佛他比我更向往我的家鄉。

     汽車跑了三個小時,臨近我家鄉的縣城。

    我家鄉縣名叫朱丹,像一個好聽的女人的名字,但它不是因女人而得名,而是因為這個地域蘊藏着一種叫銻的礦物。

    這種礦物在過去隻是被人們拿來避邪,它的顔色和産生的氣味能使毒蛇或附在蛇身上的魔鬼退避三舍。

    我小時候也這樣迷信過。

    但是在我長大後,具體地說我二十歲以後,我不迷信了。

    我發覺别人比我更不迷信,那可都是些有頭有腦的人,大都來自外地,是人物中的精靈,他們率先對銻礦進行開采,像那時候的戀愛一樣半公開或不公開。

    開始的時候人們對這些人并不很在意,以為他們成不了,因為他們必然會受到阻撓。

    但隻過了若幹年,人們發覺這些人富起來了,本地房子起得最高裝修得最好的,肯定是與采礦有關的人。

    這些人真是聰明能幹呀,他們讓更廣大的人們感到了貧富不均或利益懸殊。

    于是,覺醒或覺得落後了的人們,走進了銀行或親戚、朋友家裡,貸款和借錢,當起了礦老闆,這叫借雞生蛋。

    不懂得借雞生蛋的也懂得去做礦工,像我村裡那些正當年和還有力氣的男人們。

    但礦老闆和礦工這兩樣都與我無關,因為我在二十年前上了大學,後來又分在了大學。

    我在大學裡教書,像在廁所裡放屁一樣,活得很文雅、清閑,就是說我的家鄉天翻地覆卻與我無關,因為我在大學,是個副教授,像公雞一樣,能說會道,卻不會生蛋。

    後來我雖然當了幾個月的處長,那也是粉筆盒裝死鹦鹉,不是個人棺(官),東西大學處長有一禮堂,科長有滿操場。

     我定睛看着窗外,汽車在我的遐想間已進入縣城。

    寬敞、嶄新的街道讓我的眼睛為之一亮。

    我在這兒讀過高中的縣城,它已經變得我不認識了。

    自從我上了大學,二十年來,我隻到過縣城兩次。

    最近一次是六年前我攜新婚妻子回家——通常我回家是不用經過縣城的,而是在中途下車等路過的班車轉道。

    但那次回家不同,我的妻子曹英不僅想看望我的母親,還想看把我輸送出去的母校,于是我們取道縣城。

    在探訪了我的母校朱丹高中和部分老師後,我們在縣城的街道散步。

    那時候的街道基本上還是老樣子,我領着妻子到哪指哪,像個本地通,惹得我的妻子說敢情你讀書這幾年都在逛街呀?我說那哪能,記性好呗。

    曹英說那你帶哪個女孩逛過街還記得嗎?我說記得,到目前為止隻帶過一個女的逛這條街。

    曹英說誰?我說你。

    曹英說我不信,你那麼浪漫的人。

    我說我的浪漫是考上大學以後才浪漫的,不,是認識你,不,是和你談戀愛以後才浪漫的。

    曹英說你滑頭。

    我說我滑頭的話,還能考上大學嗎?而且是北京大學。

    那一年朱丹高中考上重點大學的隻有兩個,而且都出在我們鄉。

    曹英說是嗎?還有一個是誰?我說李論,他考上的是複旦大學。

    曹英說現在在哪?我說省計委。

    曹英說怎麼不見你們來往?我說我沒有和政府官員打交道的習慣,他現在是副處長。

    曹英當即就罵我清高。

    那是曹英第一次說我的不是,而且是在我故鄉縣城的街道上,所以我還記得。

    而現在清高的我已不清高了,清癯的舊街也已面目全非,就像我的妻子已成為我的前妻一樣。

     而讓我更覺得新奇的是我們進駐的賓館,它豪華又幽雅得讓我懷疑身處異地,比如桂林的榕湖飯店,我在那裡開過會。

    它最大的特點是堂館全掩映在榕林之中,可我記憶中的朱丹縣城是沒有榕林的,而且這個賓館所在地原來不過是個大魚塘,我和李論還在這裡偷過魚。

    但現在什麼都變了,仿佛是鬼設神造,彈指一揮間,這裡哪來的一片榕林?而且看那一株株輪胎般圓大的榕樹,都在百年以上。

    毫無疑問這是移植的結果,這些榕樹來自深山老林。

    試想移植這一片榕林,要動用多少人力财力啊?這座名叫銀塔的賓館,讓我想起埃及的金字塔。

     朱丹縣縣長在銀塔賓館大堂裡迎候我們,我在車裡聽司機說他的名字叫常勝。

    常勝在司機的介紹下和我認識。

    他和我握手的時候,稱我為教授,還稱我領導,讓我很難堪。

     “李處長在電話裡都跟我說了,”常勝縣長見我不自在,“你很快就要考上甯陽市副市長了。

    朱丹縣現在劃歸甯陽市管轄,你一上任,可不就是我的領導了嘛。

    ” 我說:“你别信李論瞎說,我考不上的,李論倒是勢在必得。

    ” “都上,都上,”常勝縣長手掌往上托了兩下,“李處長和你,一個都不能少!” “常縣長看過張藝謀的電影,”我說,“可是我真的不會考上副市長,我就是一個副教授。

    ” “副教授也是高級知識分子呀,你和李處……不,你和李副市長,都是我們朱丹縣的光榮!驕傲!” 我看着花言巧語的縣長,無話可說。

     我和曼得拉被安排住進總統套房裡,一人一套。

    曼得拉激動而緊張地跑到我這邊,說彰老師,他們是不是誤認為我是曼得拉總統了?讓我享受這麼高的待遇?我說你的理想不就是當你們國家的總統麼?你就當作提前實現了。

     “就像老師您,被提前當作副市長一樣麼?” 我看着曼得拉,看着豪華得令人咋舌的房間,“一個副市長怎麼也跟總統的待遇一樣?” 曼得拉說:“您雖然隻是副市長,但您卻是總統的導師呀!” 我們相視而笑。

     晚宴也隆重之極,常勝縣長不僅用山珍招待我們,還調動了美女前來作陪。

    美味佳人,讓幻想當總統的曼得拉以為自己真當了總統。

    他摟着美女又喝又唱又跳,直到醉得趴下。

     常勝高興地給李論打電話,把招待的規格、狀況向李論報告,得到李論的稱贊。

     “那自然,你的朋友、同學,我豈敢怠慢,”常勝縣長在電話裡跟李論說,他看看我,看看醉倒在沙發上的曼得拉,“彰教授沒醉,外國友人醉了。

    我知道,别人的面子我不給,你的佛面我能不給嗎?” 我這才明白,常勝縣長對我的熱情,完全是因為李論的關系。

    李論現在還是省計委計劃處的處長,手裡握着上千萬過億元項目的審批權,李論的吩咐對他如同聖旨。

    他根本不是以為我會考上什麼副市長,也沒有看得起我是副教授。

    他讨好的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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