簇地兩行淚下,說:「相公此去,未知幾時回還?出戰之間,須要仔細。
番兵猖獗,不可輕敵!」統制道:「你每自在家清心寡欲,好生看守孩兒,不必憂念!我既受朝廷爵祿,盡忠報國。
至于吉兇存亡,付之天也!」囑付畢,過了一宿。
次日,軍馬都在城外屯集,等候統制起程。
果然人馬整齊!但見:
「繡旗飄号帶,畫鼓間銅鑼。
三股叉,五股叉,燦燦秋霜;六花鎗,點銅鎗,紛紛瑞雪。
蠻牌引路,強弓硬弩當先;火炮随車,大斧馬刀在後。
鞍上将,似南山猛虎,人人好鬬偏争;坐下馬,如北海蛟虬,騎騎能争敢戰。
端的刀鎗流水急,果然人馬撮風行!」
當下一路無詞。
有日哨馬來報說:「不可前進,馬哨東昌府下。
」達統制差一面令字藍旗,把人馬屯城外:「我報進城。
」巡撫張叔夜聽見周統制人馬來到,與東昌府知府達天道出衙迎接,至公廳叙禮坐下,商議軍情,打聽聲息緊慢,駐馬一夜。
次日人馬早行,往關上防守去了。
不在話下。
卻表韓愛姐母子在謝家樓店中,聽見經濟已死,愛姐晝夜隻是哭泣,茶飯都不吃。
一心隻要往城内統制府中,見經濟屍首一見,死了也甘心!父母旁人,百般勸解不從。
韓道國無法可處,使八老往統制府中,打聽經濟靈柩,已出了殡,埋在城外永福寺内。
這八老走來回了話。
愛姐一心隻要到他墳上燒紙,哭一場,也是和他相交一場。
做父母的,隻得依他。
顧了一乘轎子,到永福寺中,問長老:「葬于何處?」長老令沙彌引到寺後:「新墳堆便是。
」這韓愛姐下了轎子,到墳前點着紙錢,道了萬福,叫聲:「親郎!我的哥哥!奴寔指望我你同諧到老,誰想今日死了!」放聲大哭,哭的昏暈倒了,頭撞于地下,就死過去了。
慌了韓道國和王六兒向前扶救:「大姐姐!」叫不應,越發慌了。
隻見那日是葬了三日,春梅與渾家葛翠屏,坐着兩乘轎子,伴當跟随,擡三牲祭物來,與他暖墓燒紙。
看見一個年小的婦人,穿着缟素,頭戴孝髻,哭倒在地。
一個男子漢,和一中年婦人,摟抱他,扶起來又倒了,不省人事。
乞了一驚!因問:「那男子漢是那裡的?」這韓道國夫婦,向前施禮,把從前已往話,告訴了一遍:「這個是我的女孩兒韓愛姐。
」春梅一聞愛姐之名,就想起昔日曾在西門慶家中會過,又認得王六兒。
韓道國悉把東京蔡府中出來一節說了一遍:「女孩兒曾與陳官人有一面相交,不料死了,他隻要來墳前見他一見燒紙錢。
不想到這裡又哭倒了。
當下兩個救了半日,這愛姐吐了口粘痰,方纔蘇省。
尚哽咽哭不出聲來。
痛哭了一場,起來與春梅、翠屏,插燭也似磕了四個頭,說道:「奴與他雖是露水夫妻,他與奴說山盟,言海誓,情深意厚!實指望和他同諧到老,誰知天不從人願,一旦他先死了,撇得奴四脯着地。
他在日曾與奴一方吳绫帕兒,上有四句情詩。
知道宅中有姐姐,奴願做小!倘不信&hellip&hellip向袖中取出吳绫帕兒來。
上面寫詩四句,春梅同葛翠屏看了,詩雲:
「吳绫帕兒織回紋, 灑翰揮毫墨迹新;
寄與多情韓五姐, 永諧鸾鳳百年情。
」
愛姐道:「奴也有個小小鴛鴦錦囊,與他佩帶在身邊。
兩個都扣繡着并頭蓮。
每朵蓮花瓣兒一個字兒:『寄與情郎,随君膝下。
』」春梅便問翠屏:「怎的不見這個香囊?」翠屏:「在地〈衤旋〉子上拴着不是?奴替他裝殓在棺椁内了。
」當下祭畢,讓他母子到寺中,擺茶飯,與他吃了些飯食。
做父母的見天色将晚,催促他起身。
他隻顧不思動身。
一面跪着春梅、葛翠屏哭說:「情願不歸父母,同姐姐守孝寡居,也是奴和他恩情一場!活是他妻小,死傍他魂靈!」那翠屏隻顧不言語。
春梅便說:「我的姐姐,隻怕年小青春,守不住!隻怕誤了你好時光!」愛姐便道:「奶奶說那裡話?奴既為他,雖刳目斷鼻,也當守節,誓不再配他人!」囑付他父母:「你老公母回去罷,我跟奶奶和姐姐府中去也!」那王六兒眼中垂淚;哭道:「我承望你養活俺兩口兒到老,纔從虎穴龍潭中奪得你來,今日倒閃賺了我!」那愛姐口裡隻說:「我不去了,你就留下我到家,也尋了無常!」那韓道國因見女孩兒堅意不去,和王六兒大哭一場,酒淚而别,回上臨清店中去了。
這韓愛姐同春梅、翠屏坐轎子往府裡來。
那王六兒一路上悲悲切切,隻是舍不的他女兒。
哭了一場,又一場。
那韓道國又怕天色晚了,顧上兩疋頭口,望前趕路。
正是:
「馬遲心急路途窮, 身似浮萍類轉蓬;
隻有都門樓上月, 照人離恨各西東。
」
畢竟未知後來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