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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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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右派,驅逐到沙漠裡放羊,差點淪為六根一樣的羊倌,也沒聽他發過一句牢騷。

    像今天這樣說話,老範還是頭一次,可見他也是被殘酷的現實觸動了。

     “縣上下一步的打算是啥?”江長明認為這樣的辦法解決不了實質問題,隻能緩解一下眼前旱情的威脅。

     “生産自救呗,老套數,還能有啥。

    ”老範告訴江長明,縣上已開過會,拿出了生産自救方案,四個字,還有兩句話。

    “勞務輸出”,“讓人走出去,把錢拿回來。

    ” “五佛的優勢就是人,你看這灘灘塆塆的,到處是人,守着莊稼地,越守越窮,縣上又沒大企業,隻好靠人自救。

    ”老範補充道。

     “具體怎麼個輸出法,幹啥去?”江長明想起車上碰到的中年胖女人,想起青海的冬蟲草。

     “這還沒定,各鄉拿各鄉的辦法,包點單位也有任務,到時候怕又得忙一陣子。

    ” 勞務輸出,這已是窮困地區尋求發展的一條共策,但它一旦成為惟一途徑,這窮怕是就很難改變了。

    江長明一時無話,在五佛這些年,他學會了思考農民、思考中國的農村。

    中國的農民要想實現真正意義上的脫貧,路途還很遙遠,也很艱巨。

    尤其是西部。

     車隊終于到了亂石崗,村民們像看新景兒似的,不敢相信老範真能給他們拉來水。

    看清真是水車時,轟一下跑開,拿家夥去了。

    老範跟江長明跳下車,指揮着把車停好。

    為防搶水,老範讓幾個司機幫幫忙,維持一下秩序。

    江長明的衣服已讓汗濕透,貼在身上,很是難受,天又沒一絲風,熱浪蒸騰得他直想跳進水灌。

    老範卻顧不上歇緩,吼着嗓子讓村民排隊,說一桶水拉這兒值五塊錢,要是弄灑了,你們不心疼我還心疼。

     正叫喊着,就聽村子裡吱哇哇一聲,房頂揭破一般,很快,哭嚎聲沖這邊響來。

    江長明正在納悶,就見一婦女披頭散發撲過來,一頭把老範撞倒了。

     “你個範學究,挨天刀的,每次來吃老娘的,喝老娘的,老娘哪些虧待你了,憑啥要把老娘的兒子抓走?” 江長明趕忙過去,想幫老範把女人拉開,一看哭喊着的正是車上那胖子,隻是這陣子她的形容有些枯槁,頭發鬼一樣亂散着,衣服扣也沒來得及系,半片子奶露外頭。

     “五羊婆,你做啥哩,放開我,好好說話。

    ”老範的腿讓女人牢牢抱住了,邊掙腿邊喝斥。

     “我不放,你還我兒子。

    天爺呀,我的兒讓範學究這個沒良心的抓了呀,我咋活呀……”五羊婆高一句低一句,跟唱賢孝似的,抑揚頓挫,把人們的目光全給吸引了。

     抓走的正是五羊婆的兒子,他男人黑臉漢還在路上,不知道兒子闖了禍。

    不多時,她媳婦也撲了過來,江長明才發現自己弄錯了,車裡那位話不多的年輕女子原是五羊婆的媳婦兒。

     她媳婦兒正欲撕扯老範,猛地觸到江長明目光,認出是他,怔住了,一時不知抓還是不抓。

    江長明走過去,跟五羊婆的媳婦兒說:“勸勸你婆婆,人抓進去,遲早能說得清,說清還是要放回來的,這麼鬧不解決問題。

    再說抓他的是公安,不是範老師。

    ” 媳婦兒嘴唇動了動,怯怯地望一眼婆婆,沒敢動作。

    五羊婆一聽有人說話,擡頭望了一眼,她也認出了江長明。

     “你是誰,你跑來做啥?”五羊婆止住哭,困惑地盯住江長明。

     “他是省裡來的江主任,專門調查旱情的。

    ”老範怕五羊婆抱江長明的腿,忙說。

     “省裡來的?天老爺呀,一定是個大貪官呀,我的兒呀,你冤呀——”五羊婆捶胸頓足,佯哭起來。

    江長明看出這女人有戲,因為她一哭,所有的村民都怔在了那,不敢擅自上前拿水。

    就想她在村上是個人物。

    江長明又做了一會媳婦兒的工作,見媳婦兒還是不敢阻止婆婆,隻好親自走上前:“你有啥話跟我說,放開範老師,他為拉水忙得幾天幾夜沒合眼,你忍心麼?” “我才不管哩,我兒子都沒了,要水作啥?” “你兒子搶水,出了人命,老範還替他說好話,你怎麼連好壞都不分?” “斜八爺七十了,有心髒病,這麼毒的天,我兒子不推那一把他也會被曬死的。

    ”五羊婆跟江長明理論起來。

     “可你兒子推了人家一把,這總是事實吧,有話你應該到公安局去講,講清楚不就行了,人家又沒給你兒子定死罪,你瞎哭個什麼?” “可他們給我兒子戴鐵铐铐了呀——” 江長明好說歹說,總算是把五羊婆給說清楚了,她丢開老範,起身拍打幾下身上的土,突然沖圍着看熱鬧的村民說:“傻站着做啥哩,排好隊,領水,小心把水灑了。

    菊兒,回家拿桶去。

    ”菊兒正是她媳婦。

    她指揮着村民站好,轉身跟江長明說:“我回家做飯去,到我家吃飯啊。

    ”說完一扭一扭地走了。

     領水的秩序很好,老範感歎地說,五羊婆早來一天,她兒子也就不會有事了。

    原來那天他們是去鄰村搶水,把那村最老的斜八爺給搶死了。

    老範說:“回頭跟我去見見斜八爺的後人,叫他們說幾句好話,老漢沒就沒了,事情鬧大了沒啥意思。

    ”江長明點頭答應。

    水分到一半,菊兒羞怯地走過來,紅臉道:“飯好了,到屋吃飯去。

    ” 五羊婆住個大院子,六間新房,一看就是娶菊兒時新蓋的,按江長明的估計,她在村裡應該算日子好的。

    聽到腳步聲,五羊婆從廚房走出來,就這麼一會,五羊婆就像變了個人,人也收拾利落了,換了件襯衫,頭發梳得明光。

    臉上的表情更是變得令人不敢相信,就像盼來遠方親戚似的,一下抓着老範的手,說了一大堆不是,反把老範弄得緊張。

    幾個司機看她這樣,樂得笑起來。

    五羊婆不好意思道:“笑個啥,誰家沒個長三短四的事兒,挨你頭上還不如我。

    ” 進了屋,幾大碟子菜已擺桌上,看不出她這麼胖的人,做飯還挺麻利,一股香噴噴的味兒飄起,饞得人直流口水。

    一路颠簸,加上早上就沒好好吃,江長明真有點餓了。

    比他餓的是老範,這些日子他哪正經吃過一頓飯,也不管五羊婆說啥,拿起筷子就夾菜。

    五羊婆忙說:“雞還沒爛,先墊個底。

    ” 她竟然殺了雞。

    這女人。

     五羊婆不但手腳麻利,人也很直爽,這麼多人上她家吃飯,就像給她長了臉,樂呵呵的,早把兒子的事忘了。

    進進出出間,就把村裡的事說了。

    原來這個村子有眼機井,是她男人當隊長時打的,水還行,澆一村的地沒啥問題。

    前年村裡接連有三個婦女跳了井,都是男人賭博,把家業給輸光了,女人想不過,投了井。

    那井便廢了。

    去年村裡又集資,說是重新打一眼,結果花了五六萬,打了三處地方,都沒找到水。

     “你說日怪不,原本水旺旺的,咋一死人就給沒了水?”五羊婆問老範。

    老範啃着雞骨頭,不能說話,拿眼示意江長明。

    江長明隻好耐上性子說:“不是死不死人的問題,地下水沒了,當然打不出井。

    ” “水咋能沒,它不就在地底下麼,能跑哪去?” 江長明沒想到這麼淺顯的道理她都不能懂,倒是她媳婦菊兒接話道:“天不下雨,地不長草,哪來的水?” 五羊婆白了媳婦一眼,嫌大人說話她插嘴。

    “青海咋就那麼多水,山那個綠喲,媽媽,能眼饞死人。

    早知道曬個精地皮兒光,說啥我都不來,一根冬蟲草值兩角錢呢。

    ”一提青海,五羊婆的脖子都興奮了,扭來扭去的,她還學着青海人的樣漫了句花兒。

     “你們挖藥,當地政府不擋?” “不就挖個藥,他擋個啥,藥是山上長的,又不是他政府的。

    ” “可這也是破壞植被,破壞生态,政策不允許的。

    ”江長明忍不住又給她講起了道理。

     “啥植被啥生态,你說的洋話我聽不懂,人總得活麼,這也不許那也不許,那你說該做啥?”一句話把江長明問的,半天應答不了。

     是啊,你說該做啥?! 人總得活,這便是硬道理。

     往冰草灣去的路上,老範問江長明:“你看菊兒跟誰像?”江長明想了半天,想不出來。

    老範慢悠悠說,“六根。

    ” “六根?”江長明顯得驚詫。

    老範這才說,菊兒是羊倌六根的女兒,羊倌六根的老婆生下菊兒不久,嫌沙窩裡窮,跟上一個販羊的跑了。

    六根又當爹又當媽,把菊兒拉扯大,還供她上了初中。

     “六根人呢?” “他去了沙窩鋪,以前是兩頭跑,隔空不隙還知道回來一趟,現在是常住那兒了,聽說在沙窩裡又有了相好的,樂不思蜀了。

    ” 江長明哦了一聲,他也有些年沒見六根了,六根送過他一條白氈,說老睡地窩子身體容易受潮。

    那氈至今他還鋪着,舍不得扔。

    沒想六根竟是個命苦人,在他面前六根從沒提起過這些。

     4 連續半月,江長明跟老範奔波在鄉間地頭,水荒算是度過去了,可接下來的問題更大。

    糧食絕收,農民信心受挫,下一步的生活怎麼安排? 縣上接連發了幾個通知,要求各鄉鎮全力做好勞務輸出,積極引導農民外出掙錢。

    說起容易做起難,這麼多農民你往哪輸?老範求江長明想想法子,看外面有沒熟人,幫他聯系聯系,給那幾個村的農民找個活幹。

    江長明哪有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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