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着她的臉。
“你真的這麼覺得?”
邊吃沙拉,我邊點頭。
她又戴上黑色的太陽眼鏡,從鏡片後面盯着我。
“喂!你該不會撒謊吧?”
“可能的話,我盡量想做個老實人。
”我說。
“哦!”她說。
“你為什麼戴那麼黑的眼鏡?”我問道。
“頭發突然剪短了,覺得沒有安全感呀!好像一絲不挂地被趕到人群當中一樣,根本沒法安心,所以才戴太陽眼鏡的。
”
“原來如此。
”我說。
然後将剩下的肉卷吃下去。
她興味十足地看着我吃。
“你不回去坐不要緊嗎?”我指着她那三個朋友說道。
“不要緊呀!等菜來了我再回去。
沒什麼事嘛!倒是我在這兒會不會打擾你吃飯啊?”
“怎麼會?我已經吃完啦!”我說。
見她沒什麼回自己座位的意思。
我便又點了咖啡。
老闆娘把盤子收走,跟着遞上砂糖和奶精。
“喂!今天上課點名的時候,你怎麼沒回答呀?你不是叫渡邊嗎?渡邊徹!”
“是呀!”
“那為什麼不回答?”
“今天不大想回答。
”
她又把太陽眼鏡摘下來,放在桌上,用一種窺探關着稀有動物的籠子似的眼神直盯着我。
“『今天不大想回答。
』”她重複了一次。
“喂!你講話的方式蠻像亨佛萊鮑嘉的嘛!有點冷峻。
”
“怎麼會?我很普通呀!像我這種人到處都有。
”
老闆娘端來咖啡,放在我面前。
不加糖、不加奶精,我輕輕地啜了一口。
“我說嘛!果然是不加糖和奶精的人。
”
“我隻是不喜歡甜的東西而已。
”我耐心地解釋。
“你是不是誤解了些什麼?”
“怎麼曬這麼黑?”
“我徒步旅行了兩個禮拜!到處走,隻帶了背包和睡袋。
所以才曬黑的。
”
“走到哪兒去了?”
“從金澤開始,繞了能登半島一周,然後走到新。
”
“一個人?”
“是呀!”我說。
“到處都會碰上旅伴嘛!”
“有沒有什麼羅曼史呀?在旅途上和女孩邂逅什麼的。
”
“羅曼史?”我驚道。
“喂!你果然是誤解了。
帶着睡袋、滿臉胡須、随處亂逛的人要到哪兒去搞什麼羅曼史呀?”
“你總是像這樣一個人旅行嗎?”
“是啊!”
“你喜歡孤獨嗎?”她托着腮說道。
“喜歡一個人旅行,一個人吃飯,上課的時候一個人坐得遠遠的?”
“沒有人喜歡孤獨。
隻是不想勉強交朋友。
要真那麼做的話,恐怕隻會失望而已。
”我說。
“『沒有人喜歡孤獨。
隻是不願失望。
』”一邊銜着鏡架,她一邊喃喃說道。
“你将來如果寫自傳,這種台詞就可以派得上用場了。
”
“謝謝!”我說道。
“你喜歡綠色嗎?”
“為什縻這麼問?”
“因為你現在穿着一件綠色的運動衫呀!所以找才問你喜不喜歡綠色的嘛!”
“談不上特别喜歡。
什麼顔色都好。
”
“『談不上特别喜歡。
什麼顔色都好。
』”她又重複了一次。
“我好喜歡你講話的方式。
好像在替牆壁塗上很漂亮的漆一樣。
從前有沒有人這麼說過你?”
我說沒有。
“我叫阿綠。
不過我和綠色可是一點也不配呢!很詭異吧?你不覺得很糟嗎?像是一生都被詛咒了似的。
我姐姐叫阿桃,好笑吧?”
“那你姐姐适合粉紅色嗎?”
“非常适合。
好像生來就是為了要穿粉紅色的衣服一樣。
哎!真是不公平!”
她點的菜已經送來了,穿着花格子襯衫的男孩叫道:“喂!阿綠!吃飯羅!”
她對着那邊舉起手來表示知道了。
“喂!渡邊!你上課做不做筆記呀?戲劇史第二部那堂課的。
”
“做啊!”我說。
“對不起!能不能借我呀?我有兩堂沒上。
而且班上的人我又不認識。
”
“當然好。
”我從書包裡拿出筆記,确定上面沒寫别的東西之後,才交給阿綠。
“謝謝!渡邊,你後天會不會來學校?”
“會呀!”
“那你十二點的時候到這兒來好嗎?我還你筆記,順便請你吃飯。
該不會和别人一塊兒吃飯就消化不良吧?”
“怎麼會?”我說。
“不過這沒什麼好謝的。
隻是借個筆記而已。
”
“沒關系啦!我喜歡說謝嘛!不要緊嗎?沒有記在本子上不會忘掉嗎?”
“不會的。
後天十二點在這兒碰面。
”
那邊又叫着:“喂!阿綠!不快點來吃會冷掉唷!”
“喂!你從以前講話就是這種方式嗎?”阿綠對那聲音置若罔聞。
“我想是吧!沒特别去注意。
”我答道。
這還真是第一次有人說我講話的方式與衆不同。
沉思了一會,她笑着站起來,回自己的座位去。
後來當我經過他們那張桌子時,阿綠向我招了招手,其餘三個人隻稍稍看了我一眼。
星期三。
到了十二點阿綠仍未出現。
我原先是打算一直喝啤酒等她來的,但因為餐廳裡的人愈來愈多,沒奈何我隻得先點來吃了。
十二點三十五分餐畢,仍
不見她人。
我于是付了帳,走出店外,在對面一座小神社的石階上坐下來,一邊醒酒一邊等她,但她始終沒來。
我隻得回學校的圖書館去念書,接着上兩點的德文
課。
下了課,我到學生課去翻上課人數登記表,在“戲劇史第二部”的班上找到她的名字,叫阿綠的學生隻有一個小林綠,然後我又翻了學生資料卡,從六九年度入學的當中找到了“小林綠”,記下她的住址和電話号碼。
她住在豐島區自個家裡。
于是我到公共電話亭去撥了電話。
“喂!小林書店。
”是個男人的聲音。
小林書店?
“對不起,請問阿綠在嗎?”我問道。
“不在,她現在不在家。
”對方說道。
“請問是不是到學校去了?”
“嗯……大概是去醫院吧!請問您貴姓?”
我并沒有報上姓名,隻道了聲謝就把電話挂了。
醫院?難道她受傷或生病了?
可是從男人的聲音中感覺不出有什麼異常的緊張。
嗯……大概是去醫院吧!那口氣聽起來仿佛醫院是生活的一部分似的。
說來相當輕松,就好比說去魚店買魚一樣。
我隻想了一會,就覺得太累了,不想再往下想。
便回宿舍去癱在床上把那本向永澤借的約瑟夫。
康拉德的“紀姆伯爵”看完。
之後就拿去還他。
永澤正要起身去吃飯,我也就跟着到餐廳去了。
我問他外交部的考試考得如何。
第二次外交部特級考試在八月中舉行。
“普通啦!”永澤若無其事地答道。
“那種題目随便考考就過了。
什麼團體讨論、面試的,跟向女人求愛沒兩樣。
”
“那就太簡單了嘛!”我說。
“什麼時候會放榜呀?”
“十月初。
如果考上了,就請你吃大餐。
”
“喂!第二次外交部特級考試是怎麼回事呀?都是像你這樣的人去考的嗎?”
“那兒話?大都是些呆子。
不是呆子就是變态的。
想做官的人百分之九十五都是垃圾。
我可沒騙你唷!他們連字都不太認得呢!”
“那你為什麼還要進外交都?”
“有很多原因。
”永澤說道。
“像我喜歡被派到國外去呀!還有很多,不過最主要的還是因為我想試試自己的能力。
既然要試,當然就要到最大的場面去試羅!那也就是國家機關,我想試試在這麼一個既蠢又大的政府機關裡,自己究竟能爬到多高,能握有多大的權力。
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