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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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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看拉圖伊餐館怎樣?” 德·馬萊爾夫人答道: “噢,不行。

    那一家太為高雅。

    我想去個極為普通又别有情味、一般工人和職員經常光顧的地方。

    那些由農舍改建的咖啡館,我就很喜歡,可惜我們現在去不了鄉下。

    ” 然而杜洛瓦對這一帶哪兒有此類餐館,實在一無所知。

    兩個人隻得在大街上來回溜達,最後進了一家小酒館。

    酒館裡單單僻了一決地方,供客人用餐。

    德·馬萊爾夫人透過玻璃門看到兩個頭上沒有任何裝飾的女郎,正陪坐在兩位軍人對面。

     這供客人用餐的廳堂呈狹長形。

    廳堂深處,坐着三個出租馬車車夫。

    另有一個,很難看出以何為業。

    隻見他兩腿伸開,頭靠着椅背,整個身子幾乎躺在椅子上,兩隻手則插在褲腰下,正在那裡悠閑地抽着煙鬥。

    他身上那件夾克衫到處是污迹,沒有一塊幹淨的地方。

    兩個口袋則裝得鼓鼓囊囊,露出一個酒瓶的瓶頸、一截面包及一部分用報紙包着的包裹和一斷線繩。

    他的頭發很密,但蓬亂不堪,因多日未洗而變得一片灰暗。

    一頂鴨舌帽則扔在座椅下的地闆上。

     服飾豔麗的德·馬萊爾夫人一走進去,立即引起衆人的注意。

    不但一直在竊竊私語的兩對男女忽然一言不語,三個車夫也停止了交談。

    至于那個抽煙鬥的客人,他也從口中取出煙鬥,往地下吐了口唾沫,稍稍側過頭來向這邊張望着。

     德·馬萊爾夫人低聲說道: “不錯,我們在這兒定可非常地逍遙自在。

    下次來,我一定要穿戴得像個工人。

    ” 她大大方方地在一張木桌前坐了下來。

    桌面上,平時汪着的湯湯水水和客人潑灑的飲料,店夥計平時不過是漫不經心地擦了擦,因此積着一層厚厚的油污。

    然而德·馬萊爾夫人對此毫不在意。

    杜洛瓦則有點局促不安,覺得來這種地方就餐未免有失身份。

    他想找個衣鈎挂上禮帽,但哪兒也找不着,最後隻得放在身旁的椅子上。

     他們要了一盤燴羊肉,一塊烤羊腿和一盤沙拉。

    德·馬萊爾夫人贊不絕口: “哈哈,這正合我的胃口。

    我同下等人一樣,食大如牛。

    在我看來,這地方比那些講究的英國餐館不知要好多少。

    ” 過了片刻,她又說道: “要是你想讓我高興,待會兒不妨帶我到下層人去的歌舞廳走走。

    我知道附近就有一家,非常與衆不同,名叫白人皇後舞廳。

    ” 杜洛瓦不覺一驚,問道: “是誰帶你去的?” 他目不轉睛地向她凝視着,直看得德·馬萊爾夫人粉臉羞紅,有點不知所措,仿佛這突如其來的诘問在她心中勾起了一段不便與他人言的往事。

    經過一段女人常有的那種極其短暫、隻能揣度的猶豫,她若無其事地答道: “是一位朋友……” 停了一會兒,她又加了一句: “……他已經不在人世了。

    ” 說完兩眼低垂,一臉悲傷的樣子,顯得十分自然。

     這意外的插曲,促使杜洛瓦不由得自認識這個女人以來,頭一回想到她的過去,因為他對此還一無所知。

    他想,在她同他相識之前,德·馬萊爾夫人一定有過不止一個情人。

    他們都是什麼樣的,來自哪個階層?一種隐約的嫉妒和不快不禁在他心中油然升起,而此不快,就為的是她的身世中他所不了解的那一段,即她的心靈深處和生活經曆中與他無關的那一部分。

    他死死地盯着她,對這有着漂亮的面孔、腦海中卻深藏着不可告人秘密的女人感到無比的憤怒。

    因為也許此時,她正不無遺憾地懷念着那個或那幾個情人。

    他現在是多麼想知道她的這一段身世,在她的腦海中翻箱倒櫃地搜索一番,把一切都弄清,都弄個水落石出啊!…… 不想德·馬萊爾夫人這時又向他問道: “你願帶我去白人皇後舞廳嗎?如果能去那裡,今晚的快樂也就可以說是完美無缺了。

    ” 杜洛瓦在心中思忖道: “算了,過去的事還提它幹嗎?我為此而疑神疑鬼真是庸人自擾。

    ” 接着,他滿臉堆下笑來,答道: “當然願意帶你去,親愛的。

    ” 到了街上後,她又壓低嗓音,以傾訴内心隐情的神秘腔調,向他說道: “多日來,我一直不敢在你面前提出這一要求。

    能看到那些男孩子在這女人們不去的地方如何胡鬧,在我是怎樣的樂趣,你是想象不到的。

    到了狂歡節,我一定要裝扮成男學生的模樣。

    我要是裝個男學生,那可是誰也看不出破綻來的。

    ” 走進舞廳時,她緊緊地依偎着杜洛瓦,一副既感到害怕又感到如願得償的樣子,欣喜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些妖豔的姑娘和拉皮條的男人。

    不時有一個神情嚴肅、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的警察,出現在他們的眼前。

    每當此時,她仿佛給自己壯膽、以防不測似的,總要說道: “瞧這警察長得多魁梧。

    ” 這樣在舞廳呆了一刻鐘後,她也就有點興味索然了,杜洛瓦于是将她送回家中。

     打這以後,凡下層人尋歡作樂的那些不三不四的場所,這非同一般的女人都在杜洛瓦的陪伴下,接二連三地逛了個夠。

    杜洛瓦因而發現,他這位情婦像那些心血來潮的大學生一樣,對在這些地方閑逛有着特别濃厚的興緻。

     每次出遊這類場所,她總是一身粗布衣裝,頭上戴着一頂滑稽歌舞劇中侍女們常戴的那種便帽。

    不過雖然衣着經過精心挑選,顯得簡樸而又淡雅,但那閃閃發光的戒指、手镯和耳環,卻依然戴在身上。

    每當杜洛瓦勸她取下時,她的回答總是那樣振振有詞: “這有什麼?人家會以為是從萊茵河裡撿來的小石子兒。

    ” 她覺得自己這身喬裝打扮天衣無縫,實際上卻是帶着駝鳥自欺欺人的心态,毫無顧忌地在巴黎那些聲名狼藉的場所進進出出。

     她曾希望杜洛瓦也同她一樣,穿上工人的服裝。

    但杜洛瓦堅持不從,依舊一絲不苟地保持着舉止高雅的紳士儀表,甚至不願把那頂高筒禮帽換成軟呢帽。

     杜洛瓦既然如此固執,她也不便相強,隻得這樣來安慰自己: “也好,同一個紳士模樣的年輕人走在一起,人家定會以為我是一個交了鴻運的女仆。

    ” 這樣一想,她反倒覺得這更會産生别具情趣的喜劇效果。

     就這樣,他們經常出入格調庸俗的低級酒吧,坐在四壁被煙熏黑的昏暗角落裡打發時光。

    不但身下的椅子四條腿參差不齊,面前的一張張木桌也早已老掉牙了。

    四周更是煙霧彌漫,夾雜着一股股炸魚的腥味。

    一些穿着工裝的男子,在一面喝着白酒,一面高聲談笑。

    店夥計見到他們這一對奇怪的男女,直愣愣地打量着他們,在他們面前放了兩杯泡有櫻桃的燒酒。

     德·馬萊爾夫人因心中既害怕又欣喜而渾身發顫。

    她一邊小口地抿着發紅的燒酒,一邊帶着不安而又興奮的神色向四周張望着。

    每咽下一顆櫻桃,心裡便像是有一種犯了什麼過失的感覺,而每喝下一口這辛辣嗆人的燒酒,又感到一種苦澀的快感,仿佛在偷嘗禁果,雖犯天條,但其樂無窮。

    坐了一會兒,她向杜洛瓦低聲說了句“咱們走吧”,兩人于是起身離去。

    她低着頭,邁着女演員退場時的碎步,匆匆穿行于正舉杯痛飲的客人之間。

    這些人都擡起頭來向她看了看,目光中分明帶着猜疑和不快。

    到了門外,她長長地舒了口氣,仿佛剛剛逃過了一場災禍。

     她常常帶着慌亂的神色,冷不丁向杜洛瓦問道: “要是我在這種地方受到污辱,你會怎樣?” 杜洛瓦總是毫不遲疑地答道: “那還用說?我會立即站出來保護你。

    ” 每聽到這句話,她便會欣悅地緊緊挽着杜洛瓦的胳臂,同時心中也隐約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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