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一種熱望,盼着自己真的會在哪一天受到辱罵,而杜洛瓦又會站出來保護她,結果看到一些男人為了她而大動幹戈,即使她的心上人會因而遭到一頓毒打。
不過,杜洛瓦對這種每星期兩三次的出遊,已開始感到厭煩了。
再說每次出去,車費和酒水錢總要耗去他半個路易,而一個時期來,他殊感拮據,這錢是越來越拿不出來了。
他的生活如今又回到了往昔的艱難歲月,甚至比他在北方鐵路局任小職員時還要嚴峻。
由于進入報館後頭幾個月開銷随便,毫無計劃,總以為很快會有大筆收入,結果不但把數量不大的積蓄全部花光,而且已到了山窮水盡、借貸無門的地步。
比如最簡單易行的辦法,無非是向報館的财務借貸,可是這條路現已堵死。
因為他已向報館預支四個月的薪俸和六百法郎的稿酬,這一方面實在是再也無法開口了。
此外,對個人的欠款,也已為數可觀。
他現在就欠弗雷斯蒂埃一百法郎,并欠出手大方的雅克·裡瓦爾三百法郎。
至于二十法郎或五法郎的小筆債務,更是不計其數。
聖波坦在報館裡素稱點子多,但在被杜洛瓦問及如何能再借到一百法郎的時候,也未能替他想出任何辦法。
因此現在的情況是,越是需要錢用而越沒有錢。
這種難以為繼的日子何時為了?杜洛瓦不禁感到非常地氣惱,無形中對周圍所有的人都産生了一種無名火,而且越來越強烈,常常不分場合,僅為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而大動肝火。
他總也不能明白,這日子是怎麼過的。
自己既沒有大手大腳,更沒有花天酒地,但平均每月竟花了一千法郎!他仔細算了算,一餐午飯是八法郎,在繁華街道的大餐館吃一餐晚飯是十二法郎,加起來就是二十法郎。
如果再算上每天在不知不覺中花掉的十來法郎零用,一天就是三十法郎。
這樣,一個月下來就是九百法郎。
而這其中還未包括添置服裝鞋襪和床單被褥及漿洗衣物所耗費用。
所以到了今天,也就是十二月十四日,他身上已經一文不名,雖然苦思冥想,也找不出任何辦法弄點錢來。
他隻得把過去的做法又搬了出來:不吃中飯。
比如今天就是這樣,整個下午,他都在報館裡忙這忙那,但心裡窩着火,一腔苦惱總也不能轉移開。
到下午四點,他接到他的情婦給他寄來的一張小藍條,上面寫道:
今晚一起去吃飯好嗎?飯後再去逛逛。
他立即拿起筆,給德·馬萊爾夫人匆匆寫了幾個字:
晚飯不得便。
但轉而又想,将這送上門來的歡樂時光白白丢棄,豈非可惜?于是又在後面加了一句:
晚上九點,我在那間屋裡等你。
為了省下寄這快信的錢,他讓報館裡一個練習生直接将信送了去,然後開始考慮如何打發今晚這餐晚飯。
可是到晚上七點,依然想不出一點辦法。
而這時,他已饑腸辘辘,簡直頂不住了。
不想就在這絕望之際,他終于想出了一條妙計。
等同事們相繼離去,報館裡隻剩下他一個人後,他突然把鈴按得震天響,負責看守各辦公室的聽差随即趕了來。
杜洛瓦站在屋裡,拼命地在身上的各個口袋裡搜來搜去,慌裡慌張地說道:
“你瞧,福卡爾,我忘記帶錢包了,而我現在還要去盧森堡宮參加一個宴會,你能否借我五十蘇做車費?”
聽差從背心口袋裡掏出三法郎,問道:
“三法郎夠嗎,杜洛瓦先生?”
“夠了,夠了,謝謝。
”
接過對方遞過來的幾枚白花花的硬币,杜洛瓦立即向樓下沖去,然後跑到一家小飯館胡亂對付了一頓。
想當初,在那些捉襟見肘的日子裡,他曾常來此光顧。
晚上九點,他坐在小客廳裡的壁爐旁,一面烤着火,一面等待德·馬萊爾夫人的到來。
過了片刻,德·馬萊爾夫人冒着街上的寒氣,興緻勃勃地來了。
一進門,她便歡快地向杜洛瓦說道:
“我們可以先去轉上一圈,然後在十一點左右再回到這裡來。
你說好嗎?這種天氣去外面走走,實在是再好沒有。
”
杜洛瓦粗聲粗氣地回道:
“這兒就挺好,幹嗎還要出去呢?”
德·馬萊爾夫人連帽子也沒摘下,接着說道:
“你沒看到?今晚的月色好極了。
如果在這時候去散散步,那才是人間的一大快樂。
”
“這倒也有可能,不過我今晚不想出去,”杜洛瓦說。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已顯出一臉怒氣。
德·馬萊爾夫人感到很是委屈,覺得杜洛瓦太不尊重她了,因此毫不相讓:
“你今天是怎麼啦?說起話來幹嗎這樣陰陽怪氣?我不過說了句一同出去走走,怎麼就惹你生這麼大的氣?”
杜洛瓦勃然大怒,霍地一下站起身說道:
“誰生氣啦?我就是不想去,僅此而已。
”
德·馬萊爾夫人也不是好惹的,你越是對她疾言厲色,她越是不買你的賬。
她臉色陰沉,輕蔑地說道:
“我這一生還從來沒有人對我這樣說過話。
既然你不想去,我一個人去好了,再見。
”
杜洛瓦意識到事情給鬧大了,急忙跑過去拉住她的手,一面在上面親吻,一面結結巴巴地說道:
“對不起,親愛的,實在對不起。
我今晚心情不好,容易沖動,你知道,幹我們記者這一行,天天會遇到多少煩惱和不順心的事情?”
德·馬萊爾夫人的氣總算消了些,但尚未完全平靜下來:“你不順心,這挨着我什麼事兒?用得着往我身上撒嗎?我難道成了你的受氣包?”
杜洛瓦把她摟在懷内,然後擁着她走到沙發邊:
“聽我說,我的小乖乖,我怎麼會同你過不去呢?剛才那些話,我連想也沒想,就這樣說出來了。
”
他按着她在沙發上坐下,随即在她面前跪了下來:
“你能原諒我嗎?快對我說,你已經沒事兒了。
”
德·馬萊爾夫人冷冷地說道:
“好吧。
不過隻此一次,可不能再有第二回。
”
說罷,她站了起來:
“走,咱們現在去轉轉。
”
杜洛瓦仍舊跪在那裡,并沒有跟着她站起身。
這時,他用手摟着她的雙腿說道:
“不,不要走了,就算我求你啦。
請就答應我這一次好不好?也不知怎的,我今晚特别希望同你呆在這火爐邊。
請你為了我,還是留下來吧。
行嗎?我求你了。
”
不想德·馬萊爾夫人的回答毫無商量的餘地:
“不行,我一定要去走走,對你這種莫名其妙的怪毛病,決不能遷就。
”
然而杜洛瓦并未死心,再次哀求道:
“你知道嗎?我這樣求你,是有原因的,而且我的理由實實在在……”
德·馬萊爾夫人依然毫不退讓:
“什麼了不起的原因?既然你不走,我就走了,再見。
”
她猛的一下掙脫他抱着她兩腿的雙手,向門邊走了過去。
杜洛瓦刷地站起身,沖過去,一把抱住了她:
“我說克洛,我親愛的克洛,你就答應我這一次吧……”
德·馬萊爾夫人搖了搖頭,什麼也不想再說,同時避開他的吻,使勁掙脫他的擁抱,想走出門去。
杜洛瓦無計可施,仍舊結結巴巴地說道:
“克洛,我親愛的克洛,我不出去是有原因的。
”
德·馬萊爾夫人停下腳步,盯着杜洛瓦的臉:
“撒謊……什麼原因?”
杜洛瓦滿臉通紅,難于啟齒。
德·馬萊爾夫人氣憤不已,說道:
“不是嗎?你在撒謊……下流東西……”
她眼内噙着淚花,憤怒地掙脫了杜洛瓦。
杜洛瓦再一次抓住她的肩頭。
分手眼看在所難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