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洗臉間,過了一會兒便走了出來,不但臉已洗過,胡子也刮了,而且穿得整整齊齊。
“跟我來,”他向杜洛瓦說。
他住在一家旅館的底層。
下面是一間很大的地下室,臨街的窗口已全部堵死,改成一處供練習擊劍和射擊的場所。
他把杜洛瓦帶了下去。
地下室分前後兩部分。
牆上挂着一排煤氣燈,直達後半部最裡邊的牆角,那裡立着一個塗了紅藍兩色的鐵制模拟人靶子。
裡瓦爾将煤氣燈一一點着後,在一張桌子上放了兩把從後面上子彈的新式手槍,接着開始喊口令,聲音清脆而又響亮,好像就在決鬥現場。
“各就各位!預備……一、二、三、放!”
魂不守舍的杜洛瓦隻得依令而行,不斷地舉行胳臂,瞄準靶子射擊。
由于少年時代常用父親的老式馬槍在院子裡打鳥,他數次擊中模拟人靶的肚子。
雅克·裡瓦爾十分滿意:
“好……很好……很好……你看來會一切順利……一切順利。
”
他要走了,行前又向杜洛瓦叮囑道:
“你就這樣一直練到中午。
這兒有的是子彈,就是全部打完也沒關系。
我中午來接你去吃飯,并告訴你新的情況。
”
說完,他走了出去。
地下室現在隻剩下杜洛瓦一人了,他又打了幾槍,也就再也沒有勁了。
他坐了下來,心裡開始翻騰。
不管怎樣,這事鬧成現在這樣,實在拙劣透頂!再說它又能說明什麼?一個惡棍經過一場決鬥,身上的邪氣難道就會少些?一個正派人因受到惡棍的污辱而以此種方式去同他拼命,又能得到什麼?可見人的思想是多麼地可憐,考慮問題是多麼他庸俗,道德觀念是多麼地低下!這些話還是諾貝爾·德·瓦倫前不久對他說的,心情陰郁的他此刻不由地想了起來。
杜洛瓦不覺大聲喊道:
“媽的,他的話真是對極了!”
他忽然覺得口渴。
聽到身後有滴水聲,他回頭看了看,見那裡有個淋浴裝置,便走去對着噴頭喝了兩口。
此後,他又陷入了沉思。
地下室氣氛陰森,同墳墓無異。
地面上,不時有車輛走過發出的沉悶聲,聽來像是遠方傳來的隆隆雷鳴。
現在會是幾點鐘了?這裡時間過得簡直同除了送飯獄卒的到來能給人一點時間概念,别無其他任何時間标志的監獄一樣。
杜洛瓦等了很久很久。
随着一陣腳步聲和說話聲,裡瓦爾終于出現在門邊,他身後跟着布瓦勒納。
一見杜洛瓦,他便向他喊道:
“問題已經解決!”
杜洛瓦以為定是對方寫了封道歉信,從而把事情了結了。
他高興得心都要跳了出來,結結巴巴地說道:
“啊!……謝謝!”
不想裡瓦爾接着說道:
“這個朗格勒蒙,辦事倒還痛快。
我們提出的條件,他全部接受。
雙方距離為二十五步,聽到口令後才舉起槍來各射一發子彈,而不是先舉起槍,聽到口令後由上往下移動。
這樣打要準得多。
來,布瓦勒納,你來看看我剛才的意思。
”
說着,他拿起槍來,一連射了幾發,把由下往上舉槍如何更能使胳臂保持平穩,做了一番示範。
然後說道:
“現在十二點都過了,咱們去吃飯吧。
”
他們于是進了隔壁一家餐館。
杜洛瓦一言不發,隻是埋頭吃飯,以免露出内心的恐懼。
吃完飯,他同布瓦勒納一起回到報館,雖然心不在焉,但仍機械地做些日常工作。
大家都覺得他很勇敢。
過了一些時候,雅克·裡瓦爾回來同他談了談,約定第二天早上七點,兩位證人将乘一輛帶篷的馬車去他家接他,然後去決鬥的地方——韋濟内林苑。
事情來得如此突然,轉眼之間已一切準備就緒,誰也沒有來聽聽他本人的意見,看他是同意還是不同意,總之他并未表示認可,一句話也沒有說,而事情已經定下來了。
因此他瞠目結舌,無言以對,怎麼也弄不明白,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出于關心,布瓦勒納整個下午一直沒有離開他,并同他一起吃了晚飯。
杜洛瓦于九點左右回到自己的住處。
現在身邊既已沒有任何人,他邁開大步,急切地在房内來回踱了好幾分鐘。
心裡亂糟糟的,他的思想怎麼也集中不起來。
腦海中所充斥的,隻有一件事:明天決鬥。
除此之外,便是茫開頭緒的焦慮,一顆慌亂不已的心怎麼也安定不下來。
他曾當過兵,槍也開過,但那時候,槍口是對着阿拉伯人,很有點像是在狩獵場打野豬一樣,對自己不會造成多大危險。
不管怎樣,這一次,他是該怎樣做就怎樣做了,該怎樣表現也已怎樣表現了。
不久之後,人們将會談到這一點,對他表示贊同和稱贊。
想到這裡,他的思緒像是受到了巨大震動,不禁大聲喊了起來:“這家夥怎麼如此不通人性?”
他坐了下來,開始認真思索。
對手的一張名片,裡瓦爾已交給他,讓他記住上面的地址。
他剛才回來後将此名片扔到了小桌上,現在,他又拿過來看了看。
一天之中,他的目光停在這小紙片上,已不下二十次了。
名字上隻印了兩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