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搖擺着光秃秃的樹枝的石榴樹,便看見他倚着斧把,用手背擦拭着額頭。
他身上穿的是一條粗布褲子和一件傑拉爾德的襯衫,這件襯衫以前完好的時候隻有開庭和參加野宴時才穿的,如今已經鄒巴巴的,穿在新主人身上顯然是太短了。
他把上衣挂在樹枝上,因為這種勞動是要流大汗的,她走過來時,他正站着休息。
眼見艾希禮身披褴褛,手持利斧,她心中頓時湧起一股憐愛和怨天之情,激動得難以自禁了。
她不忍心看見那溫文爾雅、心地純潔而善良的艾希禮竟是一副破衣爛衫,辛苦勞累的模樣。
他的手天生不是來勞動的,他的身體天生也隻能穿戴绫羅。
上帝是叫他坐在深院大宅之中,同賓客們高談闊論,或者彈琴寫詩,而這些音韻優雅的作品又毋需有什麼涵義。
她能容忍讓自己的孩子用麻布袋作圍裙,姑娘們穿着肮髒的舊布衣裳,讓威爾比大田裡苦力工作得更辛苦,可是決不忍心讓艾希禮受這種委屈。
他太文雅了,對于她來說是太寶貴了。
決不能讓他過這樣的生活,她甯願自己去劈木頭,免得眼見他幹這種活時自己心裡難受。
"人們說亞伯·林肯就是劈栅欄出身的呢,"當她走上前來時艾希禮這樣說。
"想想看,我可能爬到多麼高的地位!"她皺起眉頭,他總是在困難面前談一些很輕松的事。
但在她看來都是很嚴重的問題,所以她幾乎被他的話激怒了。
她直截了當地把威爾帶來的消息告訴他,話是那和簡潔,一說出來覺得便如釋重負了。
當然,他會提供一些有益的意見的。
可是他什麼也沒說,隻不過發現她正在哆嗦時連忙把上衣取下來披在她的肩上。
"怎麼,"她終于說,"難道你不覺得我們必須從哪兒弄到那筆錢嗎?""當然,"他說,"可是哪兒有弄呢?""我在問你呀,"她有點惱火的答道。
那種卸了擔子的感覺早已消失。
即使他幫不上忙,可為什麼連句寬慰的話也沒有,哪怕說一聲"唔,我很抱歉"也可以埃他微微一笑。
"我回來好幾個月了,隻聽說過一個人是真正有錢的。
那就是瑞德·巴特勒,"他說。
原來上星期皮蒂帕特姑媽已給媚蘭寄來了信,說瑞德帶了一輛馬車和兩匹駿馬以及滿袋滿袋的美鈔回到了亞特蘭大。
不過她表示了這樣的意思,即他的這些東西都是來路不正的。
皮蒂姑媽有這種看法,這在亞特蘭大頗為流行,那就是瑞德曾經設法夾帶聯盟州金庫裡一筆數百萬的神秘款子跑掉了。
"讓我們别談他了。
"思嘉打斷他的話頭。
"隻要世界上有下流坯,他就算是一個。
可是,我們大家會怎麼樣呢?"艾希禮放下斧子,朝前望去,他的眼光仿佛伸向很遠很遠她無法跟上的地方。
"我擔心的不僅是在塔拉的我們,而且是整個南部的每一個人,大家都會怎麼樣呢?"他這樣說。
她覺得想要突然大喊:"讓南部的每個人見鬼去吧!問題是我們怎麼辦?"但是她忍着沒有說,因為那種厭倦的感覺又回到她心頭,而且比以前更強烈了。
原來艾希禮竟一點忙也幫不上。
"到頭來究竟會怎麼樣,隻要看看曆史上每當一種文明遭到毀滅時所發生的情況就知道了。
那些有頭腦有勇氣的人要以通過這種動,而那些沒有頭腦和勇氣的就将被淘汰掉。
我們能親眼看到這樣一次Gotterdammerung這盡管令人不怎麼舒服,但畢竟還是很有趣的。
""看到一次什麼?""一次諸神的末日。
不幸的是我們南方人并不承認自己是神。
""看在蒼天面上,艾希禮·威爾克斯!請你不要站在這裡給我胡扯淡了,這次是我們要被淘汰呢!"她這種誇張了的疲憊似乎稍滲入他的心靈,将他從遙遠的遐想中喚了回來,因而他親切地捧起她的雙手,把她的手翻轉過來,手心朝上,審視手上的老繭。
"這是我一生中見過的最美的兩隻手,"他一面說,一面輕輕親吻兩隻手心。
"這雙手很美,因為這雙手很堅強,每個老繭都象一枚紀念章,思嘉,每個血泡都是對你勇敢無私的獎賞。
這雙手是為了我們大家,為了你父親,那些女孩子,媚蘭,那嬰兒,那些黑人,以及我,而磨出老繭來的。
親愛的,我知道你現在在想什麼。
你是在想,'這裡站着一個不切實際的傻瓜在空談關于古代諸神的廢話,而活着的人卻面臨危機,'難道不是這樣?"她點點頭,但願他繼續握着她的雙手永遠不松開,可是他卻把她的雙手放開了。
"你現在跑到我這裡來,是希望我能幫助你。
可是我沒這能耐。
"他用困苦的眼光望着那把斧子和那堆木頭。
"我的家和全部财産都早已經完了,我過去從來不清楚那些财産是歸我所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