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這個世界上已毫無用處,因為我所屬于的那個世界已經消失。
我無法幫助你,思嘉,隻能以盡可能老老實實的态度學着當個農夫。
可這樣做并不能幫你保全塔拉。
你以為我們在這裡依靠你的周濟過活,還不明白這處境的悲慘嗎————唔,是的,全靠你的周濟,我永遠也報答不了你為我和我們一家人所作的犧牲,出自你仁慈心腸的犧牲。
我一天天愈來愈深切地感覺到這一點。
我愈來愈清楚地看到自己多麼無能,以緻不配接受這加諸我們身上的所有恩惠。
我這種可恨的逃避現實的習性,使得我愈來愈難以面對目前的現實了。
你明白我的意思嗎?"她點點頭,她對于他說的意思并沒有一個十分清楚的概念,可是她平心靜氣地聽着他的每一句話。
這是他頭一次向她傾訴自己心中的想法,盡管他外表上顯得離她那麼遠。
她非常激動,仿佛自己面臨着一個新的發現似的。
"不願意正視赤裸裸的現實,這是我的不幸。
直到戰争爆發為止,生活對于我一直就像幕布上的影子戲那樣,談不上什麼真實。
而且我甯願這樣。
我不喜歡事物的輪廓太清晰了。
我喜歡它們稍稍模糊些,有點朦朦胧胧。
"說到這裡他停了下來,淺淺地一笑,同時因風寒衣薄而微微顫抖。
"換句話說,思嘉,我是個懦夫。
"
他那些關于影子戲和模糊輪廓的話,對她沒有任何意義,可是最後一句話卻是她在語言上能夠聽懂的。
她知道這不是真話。
他身上沒有懦弱的成分。
他細長身軀上的每根線條都表明他家曆代祖先的英俊勇敢,而且他在這次戰争中的經曆是思嘉所深知的。
"怎麼,實際上并不是這樣!難道一個懦夫會在葛底斯堡爬上大炮去鼓舞士兵重新戰鬥嗎?難道将軍會親自給媚蘭寫信談一個懦夫的事迹嗎?還有————""那不是勇敢,"他不屑一顧地說。
"戰争好比香槟酒。
它會像影響英雄的頭腦那樣迅速影響懦夫。
在戰場上,你要不勇敢,就是被殺掉,所以傻瓜也會勇敢起來的。
我現在講的是另一碼事。
而且我的這種怯懦,比起初次聽到炮聲便沖上去那樣的情況。
還要糟糕得多。
"他的話說得緩慢而又頗為吃力,仿佛說出來使他感到痛心,因此要站到一旁來傷心地看這些話似的。
要是别人這樣說,思嘉準會輕蔑地把這些武斷之言當作假意謙虛或者希圖得到贊揚而不予理睬。
可是艾希禮好像真是這樣想的,他的眼睛裡還流露出對她躲躲閃閃的神色————這不是恐懼,不是抱歉,而是對于一種無法避免又勢不可當的壓力的緊張心情。
寒風吹拂着她又濕又冷的雙腳,她又瑟瑟顫抖起來,但這顫抖與其說由于冷風,不如說由于他的話在她心中激起了恐怖。
"不過,艾希禮,你究竟害怕什麼呢?"
"唔,是些不可思議的東西。
一些用語言說出來會顯得很可笑的東西。
最主要的是害怕生活突然變得如此現實,從此得與它切身相處,太切身了,不得不與一些瑣碎事打交道了。
這并不是說我不願意在這泥濘中劈木頭,而是我難以接受這件事所說明的意義。
我确實不能忍受讓我過去所愛的生活中的美從此喪失。
思嘉,在戰前,生活是美好的。
那時它富有魅力,像古希臘藝術那樣是圓滿的、完整的和勻稱的。
也許并非對每個人都是這樣。
這一點到如今我才懂得。
可是對于我,生活在'十二橡樹'村是真正美好的。
我完全适合于那種生活。
我就是它的一部分。
可是現在它已經全完了,而我與這種新的生活格格不入,因此我感到害怕。
現在我明白了,我以前看的是一出影子戲。
我回避所有虛幻模糊的東西,那些過分現實而有生氣的人和情景。
我不喜歡它來幹擾我。
我也在回避你,思嘉。
你太有活力了,太現實了,而我卻怯懦得甯願與影子和夢想為伍。
""可是————可是————媚蘭呢?""媚蘭是個最輕柔的夢,是我的夢想的一部分。
假如戰争沒有發生,我會悠閑地平靜地度過我的一生,幸福地長眠在'十二橡樹'村,心滿意足地看着生命消逝而不覺得自己就是它的一部分。
可是戰争一來,生活的真面目就站出來反對我。
我第一次投身于戰争時————你知道那是布爾溪戰役————我看到我的童年夥伴們被擊得粉碎,瀕死的馬匹在厲聲嘶叫,這使我領略到開槍殺人和眼看他們倒下噴血時那種令人作嘔的恐怖感覺。
可這些還不是戰争中經曆的最壞情景,思嘉。
戰争中最惡劣的是我必須同他們相處的那些人。
"我一生都在回避不去與人們打交道,因此隻交了很少的幾位朋友。
經過戰争後使我明白,我曾經創造過一個自己的世界,其中住着的都是些幻想人物。
它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