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毯子和棉絮,騾馬耷拉着腦袋任憑那蒙蒙細雨淋着。
店鋪裡面就像布拉德在瓊斯博羅的那店似的,隻是這裡燒得哔剝作響的爐子周圍沒有閑人在消遣和向沙箱裡吐煙草法。
這店比布拉德的店要大,但灰暗得多。
闆篷擋住了大部分冬日的陽光,店裡又髒又黑,隻是從兩側牆壁高處的兩個有蠅屎斑的小窗透進一絲亮光。
地闆上撒滿了沾着爛泥的木屑,而且到處是塵土和髒物。
店裡的前頭一部分似乎整齊些,陰暗處立着一些很高的貨架,堆滿了色彩鮮豔的布匹、瓷器、烹饪器皿和零碎日用品等。
但是隔闆後面,即後邊那個部分,便都是亂糟糟的了。
隔闆後面沒有地闆,硬地上零亂地堆放着各式各樣的東西。
在半明半暗中,她看到有成箱成袋的貨物,以及犁頭、馬具和廉價的松木棺材。
黑暗處還擺着些舊家具,從廉價的按木到桃花心木和紅木的舊家具。
還有一些破舊很名貴的織錦椅墊和馬鬃椅墊,這些同周圍一片混亂景象很不諧調。
地上還亂扔着一些瓷便壺、碗碟和高爾無球棒;四壁周圍還有幾個深深的貯藏箱,裡面很黑,她點起蠟燭才看清楚裡面裝着一些種子、鐵釘、螺釘和木工用具。
"我還以為弗蘭克這樣婆婆媽媽像老處女,一定會把事情搞得更有條理,"她暗想,一面用手帕擦擦她那雙弄髒了的手。
"這地方簡直是個豬圈。
你看他是怎麼開店的呀!他隻要把這些東西上的灰塵撣掉,把它們擺到前面去讓人們看得見,不就可以賣得快多了嗎?"既然他的貨物是這個樣子,他的帳目肯定更不用說了!
她想我現在必須看看他的帳本,于是端起燈到店鋪的前面去了。
站櫃台的店員很不情願地把背面很髒的厚厚的帳本遞給她。
顯然他盡管年輕,卻同弗蘭克的觀點一樣,認為女人是不應當參與生意經的。
但思嘉用尖刻的話鎮住他,打發他出去吃午飯。
這時她感到舒坦多了,因為他那不以為然的神氣叫他很惱怒。
她坐在靠近爐子的一張破椅子上,盤起一條腿,将帳本攤開。
這時正是吃中午飯的時間,街上空無一人。
店裡也沒有顧客來,隻剩下她一個人了。
她慢慢地翻看着帳本,仔細審視弗蘭寫的那一行行很難辯認的人名和數字。
正如她所預料的那樣,她發現了弗蘭克缺乏生意人頭腦的最新證據,因而皺起了眉頭,人家欠他的債款到少有五百美元,有些已經拖欠了好幾個月,而那些欠債人她都認識,其中是梅裡韋瑟家和埃爾辛家的。
從弗蘭克不願意提起"人們"欠他錢的态度來看,她一直以為這筆錢為數不多。
想不到竟是這麼大一筆啊!
"要是他們真還不出錢來,為什麼還照樣來買東西呢?"她惱火地想道。
"要是他明明知道他們還不起錢,又為什麼還照樣賣給他們東西呢?隻要他叫他們還錢,其中許多人是還記得還錢的。
埃爾辛家既然給範妮買得起新緞子禮服,辦得起奢華的婚禮,肯定也還得起錢。
弗蘭克就是心太軟了,人們利用了他這一點。
嗨,隻要他将這筆錢的一半收回來,便可以買下那家鋸木廠,而且輕易就替我交清稅金了。
"于是她想:"弗蘭克竟然還想去經營鋸木廠呢!那可真是見鬼了。
要是他把這個店都開得像個慈善機關,他還有什麼希望在鋸木廠上賺錢呀!不到一個月,廠子就會被官府沒收了。
嗨,要是讓我來經營這店,準會比他強多了。
由我來經營一個木鋸廠,準能勝過他。
盡管我對木材生意還一竅不通呢!"思嘉從小受的是這樣一種傳統觀念的教育,即男人是萬能的,而女人則沒有什麼才智,因此說發現一個女人可以和男人一樣出色地做生意,甚至比男人做得更好,這種想法在思嘉來說就是非常驚人和革命的了。
當然她也發現這種想法并不完全正确,但它依然是個令人愉快的假設。
因此牢牢地據守在她心頭。
她以前從來沒有将這種驚人的想法說出來過。
她默默在坐那裡,膝頭上攤着那本厚厚的帳簿,驚異得微微張開嘴,心想在塔拉那幾個月貧困的日子裡,她确确實實幹過一個男人幹的活兒,而且幹得相當出色呢。
她一直受到這樣的教育,認為一個女人是不能單獨成事的,可是在威爾到來之前,她沒有任何男人的幫助,不也照樣把農場管起來了嗎?那麼,那麼,她心裡嘀咕着,我就相信女人沒有男人幫助也能夠做成世上所有的事情————除了懷孩子,而且天曉得,任何神志正常的女人,隻要可能,誰會願意懷孩子呀。
一想到她和男人一樣能幹,她便突然感到自鳴得意,而且急切想證實這一點,想像男人一樣來為自己掙錢。
掙來的錢将是她自己的,用不着再去向任何一個男人祈求,更用不着向他報帳了。
"但願我有足夠的錢,自己來買下那家鋸木廠,"她大聲說着,歎了一口氣。
"我一定要使廠子興旺起來。
連一塊木片也不賒給人家。
"接着她又歎息起來。
她沒有什麼地方可以去弄錢,因此這個主意是辦不到的。
而弗蘭克隻要把人家欠他的錢收回來便可以買下木廠。
這是一個可靠的賺錢辦法。
等到他有了這家木廠之後,她一定會想方設法讓他經營得比以前開店更認真一些。
她從帳本後面撕一頁,開始抄那些已經好幾個月未還列的欠債人名單。
她一回家就要向弗蘭提出這件事,要他處理。
她要讓他明白,即使他們都是些老朋友,即使逼他們還帳确實有點難為情,但這些人無論如何也得還了。
這也許會讓弗蘭克為難,因為他膽小怕事,而且喜歡朋友們稱贊他。
他的面皮如此之嫩,竟甯可不要錢也不願公事公辦地去讨債呢。
也許他會告訴她誰也沒有錢還他的債。
嗯,或許這是真的。
貧窮對于她來說确實不是什麼新聞了。
但是幾乎每個人都保留有一些銀器和珠寶,或者死守着一點不動産。
弗蘭克可以把它們當現金要來嘛。
她想像得出當她把這個想法向弗蘭克攤牌時,他會怎樣惱火。
居然讓他拿朋友的首飾和财産!是呀,她聳了聳肩膀,随他自己的便去悲歎好了。
我要告訴他,他可以為了友誼而甘願繼續受窮,我可不願意。
要是弗蘭克沒有一點勇氣,他将永遠一事無成!他必須賺錢,即使我不得不當家掌權,好叫他這樣去做。
她正強打精神、咬緊牙關趕忙抄寫時,店堂的前門忽然推開了,一陣冷風随着刮進來。
一位高個子男人邁着印第安人的輕快腳步走進灰暗的店裡,她擡頭一看,原來是瑞德·巴特勒。
他身着簇新的衣服和大衣,一件時髦的披肩在他那厚實的肩膀上往後披着。
當他倆的目光相遇時,他摘下頭上那頂高帽子,将手放在胸前有皺褶的潔白襯衫上,深深鞠了一躬。
他那一口雪白的牙齒在那張褐色的面孔襯托下顯得分外觸目,他那雙大膽的眼睛在她身上搜索着。
"我親愛的肯尼迪太太,"他邊說邊朝她走去,"我最親愛的肯尼迪太太!"接着便歡快地放聲大笑起來。
起先她像是看見鬼闖入店堂似的吓一大跳,随後連忙放下那隻盤着的腿,挺起腰來,冷冷地白了他一眼。
"你到這裡來幹什麼?"
"我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