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告訴任何人,思嘉,特别是沒有告訴你。
她怕你知道了會責備她。
她想等待三個月————到她認為已經安穩和有把握了的時候才說出來,叫你們全都大吃一驚,并笑話大夫們居然診斷錯了。
而且她是非常高興的。
你知道她對嬰兒的那種态度————她多麼希望有個小女孩。
何況一切都順利,直到————後來,無原無故地————"媚蘭的房門悄悄地開了,米德大夫從裡面走出來,随手把門帶上。
他在那裡站立了一會,那把灰色胡子垂在胸前,眼睛望着那四個突然吓呆了的人。
他的眼光最後落到思嘉身上。
他向她走來時,思嘉發現他眼中充滿了悲傷,同時也含有厭惡和輕蔑之情,這使她驚慌的心裡頓時湧起滿懷内疚。
"你畢竟還是來了,"他說。
她還沒來得及回答,艾希禮便要向那關着的門走去。
"你先不要去,"大夫說。
"她要跟思嘉說話呢。
""大夫,讓我進去看她一眼吧,"英迪亞拉着他的衣袖着。
她的聲音盡管聽起來很平談,但比大聲的要求更加誠懇。
"我今天一早就來了,一直等着,可是她————就讓我去看看吧,哪怕一分鐘也行。
我要告訴她————一定要告訴她————我錯了,在————在有些事情上。
"她說這些時,眼睛沒有看艾希禮或思嘉,可是米德大夫冷冷的目光卻自然地落到了思嘉身上。
"等會兒再說吧,英迪亞小姐,"他簡單地說。
"不過你得答應我不說你錯了這些話去刺激她。
她知道是你錯了。
你這時候去道歉隻會增加她的煩惱。
"皮蒂也怯生生地開口了:"我請你,米德大夫————""皮蒂小姐,你明白你是會尖叫的,會暈過去的。
"皮蒂挺了挺她那胖胖的小個兒,向大夫妻一眼。
她的眼睛是幹的,但充滿了莊嚴的神色。
"好吧,親愛的,稍等一等,"大夫顯得和氣些了。
"來吧,思嘉。
"他們輕輕地走過穿堂,向那關着的門走去,一路上大夫的手緊緊抓住思嘉的肩膀。
"我說,小姐,"他低聲說,"不要激動,也不要作什麼臨終時的忏悔,否則,憑上帝起誓,我會扭斷你的脖子!你用不着這樣呆呆地瞧着我。
你明明懂得我的意思。
我要讓媚蘭小姐平平靜靜地死去,你不要隻顧減輕自己良心上的負擔,告訴她關于艾希禮的什麼事。
我從沒傷害過一個女人,可是如果你此刻說那種話————那後果就得由你自己承擔了。
"他沒等她回答就把門打開,将她推進屋裡,然後又關上門。
那個小小的房間裡陳設着廉價的黑胡桃木家具,燈上罩着報紙,處于一種半明半暗的狀态。
它狹小而整潔,像間女學生的卧室,裡面擺着一張低背的小床,一頂撲素的網帳高高卷起,地闆上鋪着的那條破地毯早已褪色,但卻刷得幹幹淨淨。
這一切,跟思嘉卧室裡的奢侈裝飾,跟那些高聳的雕花家具、淺紅錦緞的帷帳和織着玫瑰花的地毯比起來,是多麼不一樣啊!
媚蘭躺在床上,床罩底下萎縮單薄的形體就像是個小女孩似的。
兩條黑黑的發辮垂在面頰兩旁,閉着的眼睛深陷在一對紫色地圓圈裡。
思嘉見她這模樣,倚着門框呆呆地站在那裡,好像不能動彈了。
盡管屋裡陰暗,她還是看得清媚蘭那張蠟黃的臉,她的臉幹枯得一點血色也沒有了,鼻子周圍全皺縮了。
在此以前,思嘉還一直希望是米德大夫診斷錯了。
可現在她明白了。
戰争時期她在醫院裡見過那麼多這種模樣的面孔,她當然知道這預示着什麼了。
媚蘭快要死了,可是思嘉心裡一時還不敢承認。
因為媚蘭是不會死的。
死,對于她來說是決不可能的事。
當她思嘉正需要她、那麼迫切需要她的時候,上帝決不會讓她死去。
以前她從沒想到自己會需要媚蘭呢。
可如今真理終于顯出,在她靈魂的最深處顯現了。
她一向依靠媚蘭,哪怕就在她依靠自己的時候,但是以前并沒認識到。
現在媚蘭快死了,思嘉才徹底明白,沒有她,自己是過不下去的。
現在,她踮着腳尖向那個靜靜的身影走去,内心惶恐萬狀,她才知道媚蘭一向是她劍和盾,是她的慰藉和力量啊!
"我一定要留住她!我決不能讓她走!"她一面想,一面提着裙子在床邊刷的一聲頹然坐下。
她立即抓起一隻擱在床單上的軟弱的手,發覺它已經冰涼,便又吓住了。
"我來了媚蘭,"她說。
媚蘭的眼睛睜開一條縫,接着,仿佛發現真是思嘉而感到很滿意似的,又閉上眼,停了一會,她歎了一口氣輕輕地說:"答應我嗎?""啊,什麼都答應!""小博————照顧他。
"思嘉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