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拉·苔列娜的兒子出世以後兩個星期,祖父和祖母把他接到了家裡。
烏蘇娜是勉強收留這小孩兒的,因為她又沒拗過丈大的固執脾氣;想讓布恩蒂亞家的後代聽天由命,是他不能容忍的。
但她提出了個條件:決不讓孩子知道自己的真正出身。
孩子也取名霍·阿卡蒂奧,可是為了避免混淆不清,大家漸漸地隻管他叫阿卡蒂奧了。
這時,馬孔多事業興旺,布恩蒂亞家中一片忙碌,孩子們的照顧就降到了次要地位,負責照拂他們的是古阿吉洛部族的一個印第安女人,她是和弟弟一塊兒來到馬孔多的,借以逃避他們家鄉已經猖獗幾年的緻命傳染病——失眠症。
姐弟倆都是馴良、勤勞的人,烏蘇娜雇用他們幫她做些家務。
所以,阿卡蒂奧和阿瑪蘭塔首先說的是古阿吉洛語,然後才說西班牙語,而且學會喝晰蜴湯、吃蜘蛛蛋,可是烏蘇娜根本沒有發現這一點,因她制作獲利不小的糖鳥糖獸太忙了。
馬孔多完全改變了面貌。
烏蘇娜帶到這兒來的那些人,到處宣揚馬孔多地理位置很好、周圍土地肥沃,以緻這個小小的村莊很快變戍了一個熱鬧的市鎮,開設了商店和手工業作坊,修築了永久的商道,第一批阿拉伯人沿着這條道路來到了這兒,他們穿着寬大的褲子,戴着耳環,用玻璃珠項鍊交換鹦鹉。
霍·阿·布恩蒂亞沒有一分鐘的休息。
他對周圍的現實生活入了迷,覺得這種生活比他想象的大于世界奇妙得多,于是失去了對煉金試驗的任何興趣,把月複一月變來變去的東西擱在一邊,重新成了一個有事業心的、精力充沛的人了,從前,在哪兒鋪設街道,在哪兒建築新的房舍,都是由他決定的,他不讓任何人享有别人沒有的特權。
新來的居民也十分尊敬他,甚至請他劃分土地。
沒有征得他的同意,就不放下一塊基石,也不砌上一道牆垣。
玩雜技的吉蔔賽人回來的時候,他們的活動遊藝場現在變成了一個大賭場,受到熱烈的歡迎。
因為大家都希望霍·阿卡蒂奧也跟他們一塊兒回來。
但是霍·阿卡蒂奧并沒有回來,那個“蛇人”也沒有跟他們在一起,照烏蘇娜看來,那個“蛇人是唯”一知道能在哪兒找到她的兒子的;因此,他們不讓吉蔔賽人在馬孔多停留,甚至不準他們以後再來這兒:現在他們已經認為吉蔔賽人是貪婪佚的化身了。
然而霍·阿·布恩蒂亞卻認為,古老的梅爾加德斯部族用它多年的知識和奇異的發明大大促進了馬孔多的發展,這裡的人永遠都會張開雙臂歡迎他們。
可是,照流浪漢們的說法,梅爾加德斯部族已從地面上消失了,因為他們竟敢超越人類知識的限度。
霍·阿·布恩蒂亞至少暫時擺脫了幻想的折磨以後,在短時期内就有條不紊地整頓好了全鎮的勞動生活;平靜的空氣是霍·阿·布恩蒂亞有一次自己破壞的,當時他放走了馬孔多建立之初用響亮的叫聲報告時刻的鳥兒,而給每一座房子安了一個音樂鐘。
這些雕木作成的漂亮的鐘,是用鹦鹉向阿拉伯人換來的,霍·阿·布恩蒂亞把它們撥得挺準,每過半小時,它們就奏出同一支華爾茲舞曲的幾節曲于讓全鎮高興一次,——每一次都是幾節新的曲于,到了晌午時分,所有的鐘一齊奏出整支華爾茲舞曲,一點幾也不走調。
在街上栽種杏樹,代替槐樹,也是霍·阿·布恩蒂亞的主意,而且他還發明了一種使這些杏樹永遠活着的辦法(這個辦法他至死沒有透露)。
過了多年,馬孔多建築了一座座鋅頂木房的時候,在它最老的街道上仍然挺立着一棵棵杏樹,樹枝折斷,布滿塵埃,但誰也記不得這些樹是什麼人栽的了。
父親大力整頓這個市鎮,母親卻在振興家業,制作美妙的糖公雞和糖魚,把它們插在巴裡薩木棍兒上,每天兩次拿到街上去賣,這時,奧雷連諾卻在荒棄的試驗室裡度過漫長的時刻,孜孜不倦地掌握首飾技術。
他已經長得挺高,哥哥留下的衣服很快不合他的身材了,他就改穿父親的衣服,誠然,維希塔香不得不替他把襯衫和褲子改窄一些,因為奧雷連諾比父親和哥哥都瘦。
進入少年時期,他的嗓音粗了,他也變得沉默寡言、異常孤僻,但是他的眼睛又經常露出緊張的神色,這種神色在他出生的那一天是使他母親吃了一驚的。
奧雷連諾聚精會神地從事首飾工作察和實驗,輕視演繹法,認為理性的方法就是對感性材料的,除了吃飯,幾乎不到試驗室外面去。
霍·阿·布恩蒂亞對他的孤僻感到不安,就把房門的鑰匙和一點兒錢給了他,以為兒子可能需要出去找找女人。
奧雷連諾卻拿錢買了鹽酸,制成了王水,給鑰匙鍍了金。
可是,奧雷連諾的古怪比不上阿卡蒂奧和阿瑪蘭塔的古怪。
--這兩個小家夥的乳齒開始脫落,仍然成天跟在印第安人腳邊,揪住他們的衣服下擺,硬要說古阿吉洛語,不說西班牙語。
”你怨不了别人,”烏蘇娜向大夫說。
“孩子的狂勁兒是父母遺傳的,”他認為後代的怪誕習慣一點也不比豬尾巴好,就開始抱怨自己倒黴的命運,可是有一次奧色連諾突然拿眼睛盯着她,把她弄得手足無措起來。
“有人就要來咱們這兒啦,”他說。
象往常一樣,兒子預言什麼事情,她就用家庭主婦的邏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