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除他的預言。
有人到這兒來,那沒有什麼特别嘛。
每天都有幾十個外地人經過馬孔多,可這并沒有叫人操心,他們來到這兒,并不需要預言。
然而,奧雷連諾不顧一切邏輯,相信自己的預言。
“我不知道來的人是誰,”他堅持說,“可這個人已在路上啦。
”
的确,星期天來了個雷貝卡。
她頂多隻有十一歲,是跟一些皮貨商從馬諾爾村來的,經曆了艱苦的旅程,這些皮貨商受托将這個姑娘連同一封信送到霍·阿·布恩蒂亞家裡,但要求他們幫忙的人究竟是推,他們就說不清楚了。
這姑娘的全部行李是一隻小衣箱、一把畫着鮮豔花朵的木制小搖椅以及一個帆布袋;袋子裡老是發出“咔嚓、咔嚓、咔嚓”的響聲--那兒裝的是她父母的骸骨。
捎繪霍·間·布恩蒂亞的信是某人用特别親切的口吻寫成的,這人說,盡管時間過久,距離頗遠,他還是熱愛霍·阿·布恩蒂亞的,覺得自己應當根據基本的人道精神做這件善事--把孤苦伶何的小姑娘送到霍·阿·布恩蒂亞這兒來;這小姑娘是烏蘇娜的表侄女,也就是霍·阿·布恩蒂亞的親戚,雖是遠房的親戚;因為她是他難忘的朋友尼康諾爾·烏洛阿和他可敬的妻子雷貝卡·蒙蒂埃爾的親女兒,他們已去天國,現由這小姑娘把他們的骸骨帶去,希望能照基督教的禮儀把它們埋掉。
以上兩個名字和信未的簽名都寫得十分清楚,可是霍·阿·布恩蒂亞和烏蘇娜都記不得這樣的親戚,也記不起人遙遠的馬諾爾村捎信來的這個熟人了。
從小姑娘身上了解更多的情況是完全不可能的。
她一走進屋子,馬上坐在自己的搖椅裡,開始咂吮指頭,兩隻驚駭的大眼睛望着大家,根本不明白人家問她什麼。
她穿着染成黑色的斜紋布舊衣服和裂開的漆皮鞋。
紮在耳朵後面的兩絡頭發,是用黑蝴蝶系住的。
脖子上挂着一隻香袋,香袋上有一個汗水弄污的聖像,而右腕上是個銅鍊條,鍊條上有一個猛獸的獠牙--防止毒眼的小玩意。
她那有點發綠的皮膚和脹鼓鼓、緊繃繃的肚子,證明她健康不佳和經常挨餓,但别人給她拿來吃的,她卻一動不動地繼續坐着,甚至沒有摸一摸放在膝上的盤子。
大家已經認為她是個聾啞姑娘,可是印第安人用自己的語言問她想不想喝水,她馬上轉動眼珠,仿佛認出了他們,肯定地點了點頭。
他們收留了她,因為沒有其他辦法。
他們決定按照信上對她母親的稱呼,也管她叫雷貝卡,因為奧雷連諾雖然不厭其煩地在她面前提到一切聖徒的名字,但她對任何一個名字都無反應。
當時馬孔多沒有墓地,因為還沒死過一個人,裝着骸骨的袋于就藏了起來,等到有了合适的地方再埋葬,所以長時間裡,這袋子總是東藏西放,塞在難以發現的地方,可是經常發出“咔嚓、咔嚓、咔嚓”的響聲,就象下蛋的母雞咯咯直叫。
過了很久雷貝卡才跟這家人的生活協調起來。
起初她有個習慣:在僻靜的屋角裡,坐在搖椅上咂吮指頭。
任何東西都沒引起她的注意,不過,每過半小時響起鐘聲的時候,她都驚駭地四面張望,仿佛想在空中發現這種聲音似的。
好多天都無法叫她吃飯。
誰也不明白她為什麼沒有餓死,直到熟悉一切的印第安人發現(因為他們在屋子裡用無聲的腳步不斷地來回走動)雷貝卡喜歡吃的隻是院子裡的泥土和她用指甲從牆上刨下的一塊塊石灰。
顯然,由于這個惡劣的習慣,父母或者養育她的人懲罰過她,泥上和石灰她都是偷吃的,她知道不對,而且盡量留存一些,無人在旁時可以自由自在地飽餐一頓。
從此,他們對雷貝卡進行了嚴密的監視,給院子裡的泥土澆上牛膽,給房屋的牆壁抹上辛辣的印第安胡椒,恕用這種辦法革除姑娘的惡習,但她為了弄到這類吃的,表現了那樣的機智和發明才幹,使得烏蘇娜不得不采取最有效的措施。
她把盛着橙子汁和大黃的鍋子整夜放在露天裡,次日早飯之前拿這種草藥給雷貝卡喝。
雖然誰也不會建議烏蘇娜拿這種混合藥劑來治療不良的泥土嗜好,她還是認為任何苦澀的液體進了空肚子,都會在肝髒裡引起反應。
雷貝卡盡管樣子瘦弱,卻十分倔強:要她吃藥,就得把她象小牛一樣縛住,因為她拼命掙紮,亂抓、亂咬、亂嘩,大聲叫嚷,今人莫名其妙,據印第安人說,她在罵人,這是古阿吉洛語中最粗魯的罵人活。
烏蘇娜知道了這一點,就用鞭撻加強治療。
所以從來無法斷定,究竟什麼取得了成效--大黃呢,鞭子呢,或者二者一起;大家知道的隻有一點,過了幾個星期,雷貝卡開始出現康複的征象。
現在,她跟阿卡蒂奧和阿瑪蘭塔一塊兒玩耍了,她們拿她當做姐姐;她吃飯有味了,會用刀叉了。
随後發現,她說西班牙語象印第安語一樣流利,她很能做針線活,還會用自編的可愛歌詞照自鳴鐘的華爾茲舞曲歌唱。
很快,她就似乎成了一個新的家庭成員,她比親生子女對烏蘇娜還親熱;她把阿瑪蘭塔叫做妹妹,把阿卡蒂奧叫做弟弟,把奧雷連諾稱做叔叔,把霍·阿,布恩蒂亞稱做伯伯。
這麼一來,她和其他的人一樣就有權叫做雷貝卡·布恩蒂亞了,--這是她唯一的名字,至死都體面地叫這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