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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許多年中,她唯一祈求上帝的,是不要讓她在雷貝卡之前受到死亡的懲罰。
每一次,她經過雷貝卡的住所時,看見它越來越破敗,就高興地以為上帝聽從了她的要求。
有一次在長廊上縫衣服的時候,她忽然深信自己将坐在這個地方,坐在同樣的位置上,在同樣的陽光下,等候雷貝卡的死訊。
從那時起,阿瑪蘭塔就坐着等待,有時——這是完全真的——甚至扯掉衣服上的鈕扣,然後又把它們縫上,以免無所事事的等待顯得長久和難熬。
家中誰也沒有料到,阿瑪蘭塔那時是在為雷貝卡縫制講究的殓衣。
後來奧雷連諾·特裡斯特說,雷貝卡已經變成一個幽靈,皮膚皺巴巴的,腦殼上有幾根黃頭發,阿瑪蘭塔對此并不覺得驚異,因為他所描繪的幽靈正是她早就想象到的,阿瑪蘭塔決定拾掇雷貝卡的屍體,在她臉上損毀的地方塗上石蠟,拿聖像的頭發給她做假發。
阿瑪蘭塔打算塑造一個漂亮的屍體,裹上亞麻布殓衣,放進棺材,悄材外面蒙上長毛絨,裡面讨上紫色布,由壯觀的喪葬隊伍送給蟲子去受用。
阿瑪蘭塔痛恨地拟定自己的計劃時突然想到,如果她愛雷貝卡,也會這麼幹的。
這種想法使阿瑪蘭塔不寒而栗,但她沒有氣餒,繼續把計劃的一切細節考慮得更加完善,很快就不僅成了一名屍體整容專家,而已成了喪葬禮儀的行家。
在這可怕的計劃中,她沒想到的隻有一點:盡管她向上帝祈求,但她可能死在雷貝卡之前。
事情果然如此。
但在最後一分鐘,阿瑪蘭塔感到自己并沒有絕望,相反地,她沒有任何悲哀,因為死神優待她,幾年前就頂先告訴了她結局的臨近。
在把梅梅送往修道院學校之後不久,她在一個炎熱的響午就看見了死神;列神跟她一塊兒坐在長廊上縫衣服她立刻認出了死神;這死神沒什麼可怕,不過是個穿着藍衣服的女人,頭發挺長,模樣古闆,有點兒象幫助烏蘇娜幹些廚房雜活時的皮拉·苔列娜。
菲蘭達也有幾次跟阿瑪蘭塔一起坐在長廊上,但她沒有看見死神,雖然死神是那麼真切,象人一樣,有一次甚至請阿瑪蘭塔替她穿針引線。
死神井沒有說阿瑪蘭塔哪年哪月哪天會死,她的時刻會不會早于雷貝卡,死神隻是要她從下一個月——四月六日起開始給自己縫鹼衣,容許她把殓衣縫得象自己希望的那麼奇妙和漂亮,但要象給雷貝卡縫殓衣時那麼認真,随後死神又說,阿瑪蘭塔将在鹼衣縫完的那天夜裡死去,沒有痛苦,沒有憂傷和恐懼。
阿瑪蘭塔打算盡量多花一些時間,選購了上等麻紗,開始自己織布。
單是織布就花了四年的工夫,然後就動手縫制了,越接近難免的結局,她就越明白,隻有奇迹能夠讓她把殓衣的縫制拖到雷貝卡死亡之後,但是經常聚精會神地幹活使她得到了平靜,幫助她容忍了希望破滅的想法。
正是這個時候,她懂得了奧雷連諾上校制作小金魚的惡性循環的意義。
現在對她來說,外部世界就是她的身體表面,她的内心是沒有任何痛苦的。
她遺憾的是許多年前沒有發現這一點,當時還能清除回憶中的肮髒東西,改變整個世界:毫不戰栗地回憶黃昏時分皮埃特羅.克列斯比身上發出的黛衣草香味,把雷貝卡從悲慘的境地中搭救出來,——不是出于愛,也不是由于恨,而是因為深切理解她的孤獨,有一天晚上,她在梅梅話裡感到的憎恨曾使她吃了一驚,倒不是因為這種憎恨是針對她的,而是因為她覺得這姑娘的青年時代和她以前一樣雖是純潔的,但已沾染了憎恨别人的壞習氣。
可她感到現在已經沒有痛改前非的可能,也就滿不在乎了,聽從命董的擺布了。
她唯一操心的是縫完殓衣。
她不象開頭那樣千方百計延緩工作,而是加快進度。
距離工作結束還剩一個星期的時候,她估計二月四号晚上将縫最後一針,于是并沒說明原因,就勸梅梅推遲原定五号舉行的鋼琴音樂會,可是梅梅不聽她的勸告。
接着,阿瑪蘭塔開始尋找繼續拖延四十八小時的辦法,甚至認為死神迎合了她的願望,因為二月四号晚上暴風雨把發電站破壞了。
但是,第二天早上八點,阿瑪蘭塔仍在世間最漂亮的鹼衣上縫了最後一針,泰然自若他說她晚上就要死了。
這一點,她不僅告訴全家,而且告訴全鎮,因她以為,最終為人們做一件好事就能彌補自己一生的悭吝,而最适合這個目的的就是幫助人家捎信給死人。
阿瑪蘭塔傍晚就要起錨,帶着信件航行到死人國去,這個消息還在晌午之前就傳遍了整個馬孔多;下午三點,客廳裡已經立着一口裝滿了信件的箱子,不願提筆的人就讓阿瑪蘭塔傳遞口信,她把它們都記在筆記本裡,并且寫上收信人的姓名及其死亡的日期。
“甭擔心,”她安慰發信的人。
“我到達那兒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他,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