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貝茜上樓的腳步聲,有時她會在中間上樓來,找頂針或剪刀,或者端上一個小面包、奶酪餅什麼的當作我的晚餐。
她會坐在床上看我吃。
我一吃完,她會替我把被子塞好,親了我兩下,說:“晚安,簡小姐。
”貝茜和顔悅色的時候,我就覺得她是人世間最好、最漂亮、最善良的人,我熱切希望她會總是那麼讨人喜歡,那麼和藹可親,不要老是支使我,罵我,無理責備我,我現在想來,貝茜·李一定是位很有天賦的姑娘,因為她幹什麼都在行,還有善講故事的驚人訣竅,至少保育室故事留給我的印象,讓我可以作出這樣的判斷。
如果我對她的臉蛋和身材沒有記錯,那她還長得很漂亮。
在我的記憶中,她是個身材苗條的少婦,有着墨色的頭發,烏黑的眸子,端正的五官和光潔的皮膚,但她任性急躁,缺乏原則性和正義感。
盡管加此,在蓋茨黑德府的人中、我最喜歡她。
那是一月十五日早上九點。
貝茜已下樓去用早餐,我的表兄妹們還沒有被叫喚到他們媽媽身邊。
伊麗莎正戴上寬邊帽,穿上暖和的園藝服,出喂她的家禽。
這活兒她百做不厭,并不遜于把雞魚類給女管家,把所得錢藏匿起來,她有做買賣的才幹,有突出的聚财癖,不僅表現在兜售雞蛋和雞方面,而且也在跟園藝工就花莖、花籽和插枝而拼命讨價還價上顯露出來,裡德太太曾吩咐園藝工,凡是伊麗莎想賣掉的花圃産品,他都得統統買下。
而要是能賺大錢,伊麗莎連出售自己的頭發也心甘情願。
至于所得的錢,起初她用破布或陳舊的卷發紙包好,藏在偏僻的角落裡。
但後來其中一些秘藏物被女傭所發現,她深怕有一天丢失她值錢的寶藏,同意由她母親托管,收取近乎高利貸的利息——百分之五十或六十,一個季度索讨一次。
她還把帳記在一個小本子上,算得分毫不差。
喬治亞娜坐在一條高腳凳上,對鏡梳理着自己的頭發。
她把一朵朵人造花和一根根褪色的羽毛插到卷發上,這些東西是她在閣樓上的一個抽屜裡找到的。
我正在鋪床,因為根據貝茜的嚴格指令,我得在她回來之前把一切都收拾停當(貝茜現在常常把我當作保育室女傭下手來使喚,吩咐我整理房間、擦掉椅子上的灰塵等等),我攤開被子,疊好睡衣後,便走向窗台,正把散亂的圖畫書和玩偶家具放好,卻突然傳來了喬治亞娜指手劃腳的吆喝不許我動她的玩具(因為這些椅子、鏡子、小盤子和小杯子都是她的财産),于是隻好歇手。
一時無所事事,便開始往凝結在窗上的霜花哈氣,在玻璃上化開了一小塊地方,透過它可以眺望外面的院落,那裡的一切在嚴霜的威力之下,仿佛凝固了似的寂然不動。
從這扇窗子後得清門房和馬車道。
我在蒙着—簇簇銀白色霜花的窗玻璃上,正哈出—塊可以往外窺視的地方時,隻見大門開了,一輛馬車駛了進來,我毫不在意地看着它爬上小道,因為盡管馬車經常光臨蓋茨黑德府,卻從未進來一位我所感興趣的客人。
這輛車在房子前面停下,門鈴大作,來客被請進了門,既然這種事情與我無關,百無聊賴之中,我便被一種更有生氣的景象所吸引了。
那是一隻小小的、餓壞了的知更鳥,從什麼地方飛來,落在緊貼靠窗的牆上一棵光秃秃的櫻桃樹枝頭,叽叽喳喳叫個不停。
這時,桌上放着我早飯吃剩的牛奶和面包,我把一小塊面包弄碎,并正推窗把它放到窗沿上時,貝茜奔上樓梯,走進了保育室。
“簡小姐、把圍涎脫掉。
你在那兒幹什麼呀?今天早上抹了臉,洗了手了嗎?”
我先沒有回答,顧自又推了一下窗子,因為我要讓這鳥兒萬無一失地吃到面包。
窗子終于松動了,我撒出了面包屑,有的落在石頭窗沿上,有的落在櫻桃樹枝上。
随後我關好窗,一面回答說:
“沒有呢,貝茜,我才撣好灰塵。
”
“你這個粗心大意的淘氣鬼!這會兒在幹什麼呀?你的臉通紅通紅,好像幹了什麼壞事似的,你開窗幹啥?”
貝茜似乎很匆忙,已等不及聽我解釋,省卻了我回答的麻煩。
她将我一把拖到洗臉架前,不由分說往我臉上、手上擦了肥皂,抹上水,用一塊粗糙的毛巾一揩,雖然重手重腳,倒也幹脆爽快。
她又用一把粗毛刷子,把我的頭清理了一番,脫下我的圍涎,急急忙忙把我帶到樓梯口,囑我徑直下樓去,說是早餐室有人找我。
我本想問她是誰在找我,打聽一下裡德太太是不是在那裡。
可是貝茜己經走了,還在我身後關上了保育室的門,我慢吞吞地走下樓梯。
近三個月來,我從未被叫到裡德太太跟前。
由于在保育室裡禁锢了那麼久,早餐室、餐室和客廳都成了令我心寒的地方,一跨進去便惶惶不安。
此刻,我站在空空蕩蕩的大廳裡,面前就是餐室的門。
我停住了腳步,吓得直打哆嗦,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