囊中倒了一碗水出來,自己喝了半碗,遞給哈合台道:“以水代酒,從此相别。
”哈合台仰脖子喝幹。
餘魚同抽出金笛,那笛子被張召重削去了一截,笛中短箭都已脫落,但仍可吹奏,當下按宮引商,吹了起來。
哈合台一聽,曲調竟是蒙古草原之音,等他吹了一會,從懷中摸出号角,嗚嗚相和。
原來當日哈合台在孟津黃河中吹奏号角,餘魚同暗記曲調,這時相别,便吹此曲以送。
衆人聽二人吹得慷慨激昂,都不禁神往。
一曲既終,哈合台收起号角,頭也不回的上馬而去。
駱冰向哈合台與餘魚同的背影一指,對李沅芷道:“這兩人都是好男兒。
”李沅芷道:“是麼?”駱冰道:“你幹麼不幫他個大忙?”李沅芷歎道:“要是我能幫就好了。
”駱冰笑道:“妹妹,咱們真人面前不說假話。
你不肯說,等到陸伯父來逼你,就不好啦!”李沅芷道:“别說我認不出路,就算認出,我不愛領又怎樣?自古道女子要三從四德,這三從中可沒‘從師’那一條。
”
駱冰笑道:“我爹隻教我怎樣使刀怎樣偷東西,孔夫子的話可一句也沒教過。
好妹子,你給我說說,甚麼叫做三從四德?”李沅芷道:“四德是德容言工,就是說做女子的,第一要緊是品德,然後是相貌、言語和治家之事了。
”駱冰笑道:“别的倒也還罷了,容貌是天生的,爺娘生得我醜,我有甚麼法兒?那麼三從呢?”李沅芷愠道:“你裝傻,我不愛說啦。
”
掉過了頭不理她。
駱冰一笑走開,去對陸菲青說了。
陸菲青沉吟道:“三從之說,出于儀禮,乃是未嫁從父,既嫁從夫,夫死從子。
這是他們做官人家的禮教,咱們江湖上的男女可從不講究這一套。
”駱冰笑道:“本來嘛,未嫁從父是應該的。
從不從夫,卻也得瞧丈夫說得在不在理。
夫死從子更是笑話啦。
要是丈夫死時孩子隻有三歲,他不聽話還不是照揍?”陸菲青搖頭歎道:“我這徒兒也真刁鑽古怪,你想她幹麼不肯帶路?”駱冰道:“我想她意思是說,除非她爹叫她說,她才未嫁從父。
可是李軍門遠在杭州,就算在這裡,他也不會幫咱們。
眼下隻有從第二條上打主意啦。
”陸菲青道:“第二條?她又沒丈夫。
”駱冰笑道:“那麼咱們馬上就給她找個丈夫。
隻要丈夫叫她領路,她一定既嫁從夫了。
”
陸菲青給她一語點醒,徒兒的心事他早就了然于胸,師侄餘魚同也盡相配得上,他本想在大事了結之後設法給他們撮合,看來這事非趕着辦不可了,笑道:“講了這麼一大套三從四德,原來是為了這個。
那真是城頭上跑馬,遠兜轉了。
”
于是兩人和陳家洛商量,再把餘魚同叫過來一談,當下決定,請袁士霄任男方大媒,請天山雙鷹任女方大媒。
袁士霄和雙鷹這時都在山壁高處瞭望,想找尋張召重藏身所有的蹤迹,但千丘萬壑,哪有絲毫端倪?陸菲青把他們請了下來,将此中關鍵所在簡略說了。
袁士霄呵呵大笑,說道:“陸老哥,難為你教出這樣一個好徒兒來,咱們大夥兒全栽在這女娃子手上了。
”
衆人笑吟吟的走到李沅芷跟前。
陸菲青道:“沅兒,我跟你師生多年,情同父女。
你一個少年女子孤身在外,我很是放心不下,令尊又不在此間,我隻好從權,師行父責,要給你找個歸宿。
”李沅芷低下了頭不作聲。
陸菲青又道:“你餘師哥自從你馬師伯遇害之後,自然也歸我照料了。
你們兩人結為夫婦之後,互相扶持,也好讓我放下了這副擔子。
”
這一切本來全在她意料之中,但這時在衆人面前說了出來,還是羞得她滿臉通紅,低聲道:“這全憑爹爹作主,我怎知道?”
章進嘴快,沖口而出:“你還有不願意的嗎?在天目山時大夥兒到處找你不着,原來躲在他……”衛春華左手一翻,按住了他嘴。
陸菲青道:“令尊曾留餘師侄在府上住了這麼久,青眼有加,早存東床坦腹之選。
咱們在這裡先下了文定,将來禀明令尊,他必定十分歡喜。
”李沅芷垂頭不語。
駱冰叫道:“好,好,李家妹妹答允了。
十四弟,你拿甚麼東西下定。
”餘魚同身上一摸,除了銀兩之外,甚麼也沒帶,正感為難,忽然觸手一涼,卻是他金笛被張召重所削斷的那一段,撿起來想日後再要金匠焊上去的,當下摸了出來。
說道:“師叔,小侄身邊沒甚麼貴重物事。
這段笛子倒是純金的。
”
陸菲青笑道:“這再好也沒有,等将來你們大喜之日,再把兩段金笛鑲在一起。
”群雄紛紛向兩人道賀。
李沅芷不肯接,駱冰硬把半截金笛塞在她手裡,笑問:“你拿甚麼回給他呀?”
李沅芷這時滿心歡暢,容光煥發,笑道:“我甚麼也沒有。
”
陸菲青笑道:“沅兒,你用的暗器不也是純金的。
”駱冰拍手笑道:“不錯。
”将她暗器囊搶了過來,撿了十枚芙蓉金針,交給餘魚同收起。
陳家洛笑道:“這可稱之為‘針笛奇緣’了!”
香香公主見大家興高采烈,問陳家洛做甚麼。
陳家洛說了,香香公主大喜,一手挽了他手臂,一手挽了姊姊,走上前去,除下手上的白玉戒指,套在李沅芷手指上,說道:“我們三個,給你,恭喜你。
”霍青桐忽然暗自神傷,心想:“如不是你女扮男裝,攪出這番事來……”陳家洛笑道:“咱們若在玉宮裡帶了幾柄玉刀玉劍出來,倒可送給他們作賀禮。
”霍青桐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袁士霄和天山雙鷹已向霍青桐問明了三人自狼群脫險、同入玉宮的經過,又見三人相互間神情親密,看來陳家洛并非喜新棄舊,忘義負心,霍青桐對他和妹子亦無怨恨之意,三老心中均感欣慰。
天山雙鷹均想:“幸虧當日沒魯莽殺了這二人,否則袁大哥固然不依,連我們徒兒也要……”也要如何,卻是難以設想了。
交定道賀已畢,衆人分别借故走開。
餘魚同見四周已無旁人,說道:“師妹,張召重那奸賊在哪裡呀?”李沅芷見他全無溫存之态、纏綿之意,第一句話就問張召重,心中老大不快,說道:“我怎知道呀?”
餘魚同臉色慘白,忽地跪下,咚咚咚的磕了三個響頭,哭道:“我當年家破人亡,不能自立,幸蒙恩師見憐收留,授我武藝。
我未能報答恩師一點半滴恩情,他就慘被張召重害死。
師妹,求求你指點一條明路。
”這一下大出李沅芷意料之外,見他又磕下頭去,不覺狼狽失措,忙伸手拉起,摸出手帕丢給他,柔聲道:“快擦幹眼淚,我帶你去就是。
”
突然間忽喇一聲,駱冰從山後拍手跳了出來,唱道:“小秀才,不怕醜,怕老婆,忙磕頭!”
李沅芷羞得滿臉通紅,跳起身來向内急奔。
餘魚同一呆。
駱冰揮手叫道:“快追上去呀!”餘魚同立時醒悟,拔足跟去。
駱冰高聲大叫,衆人随後一齊追去。
張召重苦等李沅芷不回,吃了些幹糧,心頭思潮起伏,盤算脫險之後如何邀集幫手,大破紅花會。
又想李沅芷是提督之女,人又美貌,自己壯年未婚,如能娶她為妻,于功名前途大有好處,從回疆回到杭州路途遙遠,一路上使點計謀,把她騙上手再說。
如意算盤打得正響,前面人影一晃,正是李沅芷笑吟吟的回來。
張召重大喜,迎了上去,忽然李沅芷身後一人倏地撲将上來。
張召重一驚,退開一步,左掌“撥雲見日”,向旁掠出。
那人從他掌下穿過,右手斷笛疾戳,左手兩指前伸,直撲到他懷裡。
張召重看清楚那人是馬真的徒弟餘魚同,心中一寒,右掌“白露橫江”一格,左手迎擊,待他閃避,右手已抓住他後心,猛喝一聲,将他向山岩上掼了過去。
李沅芷大驚,撲上抱住,但張召重這一掼勁力奇大,帶得她也向山石上撞去,突覺背心雙掌一擋,推得她和餘魚同一齊摔在地下,雖然跌得狼狽,卻未受傷,兩人雙雙躍起,才知是陸菲青出掌相救。
餘魚同道:“師妹,多謝你又救了我一次。
”李沅芷白了他一眼,低聲道:“你還向我說這個‘謝’字?”
張召重眼見強敵齊至,轉身要逃,隻聽身旁呼呼兩響,兩人已掠過身邊,擋在前面,正是袁士霄和陳正德,背後陸菲青喝道:“姓張的,你還待怎的?跟我們走吧!”張召重霎時間萬念俱灰,哼了一聲,轉身垂手走出。
當下陸菲青、陳家洛、文泰來、霍青桐等在前,袁士霄、陳正德、關明梅等在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