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鋒大怒,叫道:“孩兒,我還有好些神奇武功未曾使用,怕他怎地?快擺出來我瞧。
”
兩人一股勁兒的相逼,楊過無奈,隻得走到洪七公身旁。
洪七公叫他取過樹枝,将打狗棒法中一招“棒打雙犬”細細說給了他聽。
楊過一學即會,當即照式演出。
歐陽鋒見棒招神奇,果然厲害,一時難以化解,想了良久,将一式杖法說給楊過聽了。
楊過依言演出。
洪七公微微一笑,贊了聲:“好!”又說了一招棒法。
兩人如此大費唇舌的比武,比到傍晚,也不過拆了十來招,楊過卻已累得滿身大汗。
次晨又比,直過了三天,三十六路棒法方始說完。
棒法雖隻三十六路,其中精微變化卻是奧妙無窮,越到後來,歐陽鋒思索的時刻越長,但他所回擊的招數,可也盡是攻守兼備、威力淩厲的佳作,洪七公看了也不禁歎服。
到這日傍晚,洪七公将第三十六路棒法“天下無狗”的第六變說了,這是打狗棒法最後一招最後一變的絕招,這一招使将出來,四面八方是棒,勁力所至,便有幾十條惡犬也一齊打死了,所謂“天下無狗”便是此義,棒法之精妙,已臻武學中的絕詣。
歐陽鋒自是難有對策。
當晚他翻來覆去,折騰了一夜。
次晨楊過尚未起身,歐陽鋒忽然大叫:“有了,有了。
孩兒,你便以這杖法破他。
”叫聲又是興奮,又是緊迫。
楊過聽他呼聲有異,向他瞧去,不禁大吃一驚,原來歐陽鋒雖然年老,但因内功精湛,須發也隻略現灰白,這晚用心過度,一夜之間竟然須眉盡白,似乎忽然老了十多歲。
楊過心中難過,欲待開言求洪七公休要再比,歐陽鋒卻一疊連聲的相催,隻得聽他指撥。
這一招十分繁複,歐陽鋒反複解說,楊過方行領悟,于是依式演了出來。
洪七公一見,臉色大變,本來癱瘓在地,難以動彈,此時不知如何忽生神力,一躍而起,大叫:“老毒物,歐陽鋒!老叫化今日服了你啦。
”說着撲上前去,緊緊抱住了他。
楊過大驚,隻道他要傷害義父,急忙拉他背心,可是他抱得甚緊,竟然拉之不動。
隻聽洪七公哈哈大笑,叫道:“老毒物歐陽鋒,虧你想得出這一着絕招,當真了得!好歐陽鋒,好歐陽鋒。
”
歐陽鋒數日惡鬥,一宵苦思,已是神衰力竭,聽他連叫三聲“歐陽鋒”,突然間回光反照,心中鬥然如一片明鏡,數十年來往事曆曆,盡數如在目前,也是哈哈大笑,叫道:“我是歐陽鋒!我是歐陽鋒!我是歐陽鋒!你是老叫化洪七公!”
兩個白發老頭抱在一起,哈哈大笑。
笑了一會,聲音越來越低,突然間笑聲頓歇,兩人一動也不動了。
楊過大驚,連叫:“爸爸,老前輩!”竟無一人答應。
他伸手去拉洪七公的手臂,一拉而倒,竟已死去。
楊過驚駭不己,俯身看歐陽鋒時,也已沒了氣息。
二人笑聲雖歇,臉上卻猶帶笑容,山谷間兀自隐隐傳來二人大笑的回聲。
北丐西毒數十年來反複惡鬥,互不相下,豈知竟同時在華山絕頂歸天。
兩人畢生怨憤糾結,臨死之際卻相抱大笑。
數十年的深仇大恨,一笑而罷!
楊過霎時間又驚又悲,沒了主意,心想洪七公曾假死三日三夜,莫非二老又是假死?但瞧這情形卻實在不像,心想:“或許他們死了一會,又會複活。
兩位老人家武功這樣高,不會就死的。
或許他們又在比賽,瞧誰假死得久些。
”
他在兩人屍身旁直守了七日七夜,每過一日,指望便少了一分,但見兩屍臉上變色,才知當真死去,當下大哭一場,在洞側并排挖了兩個坑,将兩位武林奇人葬了。
洪七公的酒葫蘆,以及兩人用以比武的棍棒也都一起埋入。
隻見二老當日惡鬥時在雪中踏出的足印都已結成了堅冰,足印猶在,軀體卻已沒入黃土。
楊過踏在足印之中,回思當日情景,不禁又傷心起來。
又想如二老這般驚世駭俗的武功,到頭來卻要我這不齒于人的小子掩埋,甚麼榮名,甚麼威風,也不過是大夢一場罷了。
他在二老墓前恭恭敬敬的磕了八個頭,心想:“義父雖然了得,終究是遜于洪老前輩一籌。
那打狗棒法使出之時,義父苦思半晌方能拆解,若是當真對敵,哪容他有細細凝思琢磨的餘裕?”歎息了一陣,覓路往山下而去。
這番下山,仍是信步而行,也不辨東西南北,心想大地茫茫,就隻我孤身一人,任得我四海飄零,侍得壽數盡了,随處躺下也就死了。
在這華山頂上不滿一月,他卻似已度過了好幾年一般。
上山時自傷遭人輕賤,滿腔怒憤。
下山時卻覺世事隻如浮雲,别人看重也好,輕視也好,于我又有甚麼幹系。
小小年紀,竟然憤世嫉俗、玩世不恭起來。
不一日來到陝南一處荒野之地,放眼望去,盡是枯樹敗草,朔風肅殺,吹得長草起伏不定,突然間西邊蹄聲隐隐,煙霧揚起,過不多時,數十匹野馬狂奔而東,在裡許之外掠過。
眼見衆野馬縱馳荒原,自由自在,楊過不自禁的也感心曠神怡,縱目平野,奔馬遠去,隻覺天地正寬,無拘無礙,正得意間,忽聽身後有馬發聲悲嘶。
轉過身來,隻見一匹黃毛瘦馬拖着一車山柴,沿大路緩緩走來,想是那馬眼見同類有馳騁山野之樂,自己卻勞神苦役,緻發悲鳴。
那馬隻瘦得胸口肋骨高高凸起,四條長腿肌肉盡消,宛似枯柴,毛皮零零落落,生滿了癫子,滿身泥污雜着無數血漬斑斑的鞭傷。
一個莽漢坐在車上,嫌那馬走得慢,不住手的揮鞭抽打。
楊過受人欺侮多了,見這瘦馬如此苦楚,這一鞭鞭猶如打在自己身上一般,胸口一酸,淚水幾乎欲奪目而出,雙手叉腰,站在路中,怒喝:“兀那漢子,你鞭打這馬幹麼?”
那莽漢見一個衣衫褴樓、化子模樣的少年攔路,舉起馬鞭喝道:“快讓路,不要小命了麼?”說着鞭子揮落,又重重打在馬背上。
楊過大怒,叫道:“你再打馬,我殺了你。
”那莽漢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