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燈大師低低歎了口氣道:“其實真正的禍根,還在我自己。
我乃大理國小君,雖不如中華天子那般後宮三千,但後妃嫔禦,人數也甚衆多,這當真作孽。
想我自來好武,少近婦人,連皇後也數日難得一見,其餘貴妃宮嫔,更甚少有親近的時候。
”說到此處,向四名弟子道:“這事的内裡因由,你們原也不知其詳,今日好叫你們明白。
”
黃蓉心道:“他們當真不知,總算沒騙我。
”隻聽一燈說道:“我衆妃嫔見我日常練功學武,有的瞧着好玩,纏着要學,我也就随便指點一二,好叫她們練了健身延年。
内中有個姓劉的貴妃,天資特别穎悟,竟然一教便會,一點即透,難得她年紀輕輕,整日勤修苦練,武功大有進境。
也是合當有事,那日她在園中練武,卻給周伯通周師兄撞見了。
那位周師兄是個第一好武之人,生性又天真爛漫,不知男女之防,眼見劉貴妃練得起勁,立即上前跟她過招。
周師兄得自他師哥王真人的親傳,劉貴妃又怎能是他對手……”黃蓉低聲道:“啊喲,他出手不知輕重,定是将劉貴妃打傷了?”
一燈大師道:“人倒沒打傷,他是三招兩式,以點穴法将劉貴妃點倒,随即問她服是不服。
劉貴妃自然欽服。
周師兄解開她穴道,甚是得意,便即高談闊論,說起點穴功夫的秘奧來。
劉貴妃本來就在求我傳她點穴功夫,可是你們想,這門高深武功,我如何能傳給後宮妃嫔?周師兄這麼說,正投其所好,當即恭恭敬敬地向他請教。
”
黃蓉道:“咳,那老頑童可得意啦。
”一燈道:“你識得周師兄?”黃蓉笑道:“我們是老朋友了,他在桃花島上住了十多年沒離開一步。
”一燈道:“他這樣的性兒,怎能呆得住?”黃蓉笑道:“是給我爹爹關着的,最近才放了他。
”一燈點頭道:“這就是了。
周師兄身子好吧?”黃蓉道:“身子倒好,就是越老越瘋,不成體統。
”指着郭靖,抿嘴笑道:“老頑童跟他拜了把子,結成了義兄義弟。
”
一燈大師忍不住莞爾微笑,接着說道:“這點穴功夫除了父女、母子、夫婦,向來是男師不傳女徒,女師不傳男徒的……”黃蓉道:“為什麼?”一燈道:“男女授受不親啊。
你想,若非周身穴道一一摸到點到,這門功夫焉能授受?”黃蓉道:“那你不是點了我周身穴道嗎?”那漁人與農夫怪她老是打岔,說些不打緊的閑話,齊向她橫了一眼。
黃蓉也向兩人白眼,道:“怎麼?我問不得麼?”一燈微笑道:“問得問得。
你是小女孩兒,又當重傷,自作别論。
”黃蓉道:“好吧,就算如此。
後來怎樣?”
一燈道:“後來一個教一個學,周師兄血氣方剛,劉貴妃正當妙齡,兩個人肌膚相接,日久生情,終于鬧到了難以收拾的田地……”黃蓉欲待詢問,口唇一動,終于忍住,隻聽一燈接着道:“有人前來對我禀告,我心中雖氣,礙于王真人面子,隻裝作不曉,哪知後來卻給王真人知覺了,想是周師兄性子爽直,不善隐瞞……”黃蓉再也忍不住,問道:“什麼啊?怎麼鬧到難以收拾?”一燈一時不易措辭,微一躊躇才道:“他們并非夫婦,卻有了夫婦之事。
”
黃蓉道:“啊,我知道啦,老頑童和劉貴妃生了個兒子。
”一燈道:“唉,那倒不是。
他們相識才十來天,怎能生兒育女?王真人發覺之後,将周師兄捆縛了,帶到我跟前來讓我處置。
我們學武之人義氣為重,女色為輕,豈能為一個女子傷了朋友交情?我當即解開他的捆縛,并把劉貴妃叫來,命他們結成夫婦。
哪知周師兄大叫大嚷,說道本來不知這是錯事,既然這事不好,那就殺他頭也決計不幹,無論如何不肯娶劉貴妃為妻。
當時王真人大為惱怒,歎道:若不是早知他傻裡傻氣,不分好歹,做出這等大壞門規之事來,早已一劍将他斬了。
”
黃蓉伸了伸舌頭,笑道:“老頑童好險!”
一燈接着道:“這一來我可氣了,說道:‘周師兄,我确是甘願割愛相贈。
豈有他意?自古道:兄弟如手足,夫妻如衣服。
區區一個女子,又當得什麼大事?’”
黃蓉急道:“呸,呸,伯伯,你瞧不起女子,這幾句話簡直胡說八道。
”那農夫再也忍不住了,大聲道:“你别打岔,成不成?”黃蓉道:“他說話不對,我定然要駁。
”在漁樵耕讀四人,一燈大師既是君,又是師,對他說出來的話,别說口中決不會辯駁半句,連心中也奉若神明,但聽得黃蓉信口恣肆,都不禁又驚又怒。
一燈大師卻不在意,續道:“周師兄聽了這話,隻是搖頭。
我心中更怒,說道:‘你若愛她,何以堅執不要?若不愛她,又何以做出這等事來?我大理國雖是小邦,豈容得你如此上門欺辱?’周師兄呆了半晌,突然雙膝跪地,向着我磕了幾個響頭,說道:‘段皇爺,是我的不是,你要殺我,也是該的,我不敢還手,也決不逃避。
請你快快殺了我吧!’我萬料不到他竟會如此,隻道:‘我怎會殺你?’他道:‘那麼我走啦!’從懷中抽出一塊錦帕,遞給劉貴妃道:‘還你。
’劉貴妃慘然一笑不接。
周師兄松了手,那錦帕落在我足邊。
周師兄重重打了自己幾個耳光,打得滿臉是血,向我磕頭告别,此後就沒再聽到他音訊。
王真人向我道歉再三,不住賠罪,跟着也走了,聽說他不久就撒手仙遊。
王真人英風仁俠,并世無出其右,唉……”
黃蓉道:“王真人的武功或許比你高這麼一點兒,但說到英風仁俠,我看也就未必勝得過師伯。
他收的七個弟子就都平平無奇,差勁得很,恐怕比不上你的四位弟子。
”一燈道:“全真七子名揚天下,好得很啊!”黃蓉扁嘴道:“完全不見得!武功人品都是漁樵耕讀強些!”又問:“那塊錦帕後來怎樣?”
四弟子聽她稱贊自己,都有點高興,但又都怪她女孩兒家就隻留意這些手帕啦、衣服啦的小事,卻聽師父說道:“我見劉貴妃失魂落魄般地呆着,好生氣惱,拾起錦帕,見帕上織着一幅鴦鴛戲水之圖,咳,這自是劉貴妃送給他的定情之物。
我冷笑一聲,見鴦鴛之旁,還繡着一首小詞……”黃蓉忙問:“可是‘四張機,鴦鴛織就欲雙飛’?”那農夫厲聲喝道:“連我們也不知,你怎麼又知道了?老胡說八道地打岔!”一燈大師歎道:“正是這首詞,你也知道了?”
此言一出,四大弟子相顧駭然。
郭靖跳了起來,叫道:“我想起啦。
那日在桃花島上,周大哥給毒蛇咬了,神智迷糊,嘴裡便翻來覆去地念這首詞。
正是,正是……四張機,鴦鴛織就……又有什麼什麼頭先白。
蓉兒,還有什麼?我記不得了。
”黃蓉低聲念道:“四張機,鴦鴛織就欲雙飛。
可憐未老頭先白。
春波碧草,曉寒深處,相對浴紅衣。
”
郭靖伸掌一拍大腿,道:“一點兒也不錯。
周大哥曾說美貌女子見不得,一見就會做錯了事也不知道,得罪好朋友,惹師哥生氣,又說決不能讓她摸你周身穴道,否則要倒大黴。
蓉兒,他還勸我别跟你好呢。
”黃蓉嗔道:“呸,老頑童,下次見了,瞧我擰不擰他耳朵!”忽然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