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更。
到後是『的笃,的笃,嘡嘡』的打過二更。
丁典緩緩站起身來,說道:『兄弟,咱們去瞧瞧。
』說話的聲音甚是平靜。
狄雲道:『是。
』丁典伸出手去,抓住兩根鐵栅,輕輕往兩旁一分,兩根鐵栅登時便彎了。
丁典道:『提住鐵鍊,别發出響聲。
』狄雲依言抓起鐵鍊。
丁典走到牆邊,提氣一縱,便即竄上了牆頭,低聲道:『跳上來!』狄雲學着他向上一竄,不料自被人挑斷腳筋,穿通琵琶骨後,全身勁力半點也使不出來,他這一躍,隻不過竄起三尺。
丁典伸手一撈,将他帶到了牆頭,兩人同時躍下。
過了這堵牆後,牢獄外另有一堵極高的高牆,丁典或能上得,狄雲卻無論如何無法逾越。
丁典哼了一聲,将背脊靠在牆上,隻聽瑟瑟瑟泥跌落的輕響,跟着磚石紛紛跌落。
狄雲但覺眼一花,隻見牆上現出了一個人形的空洞,丁典已然不見,原來他竟是以神照功中的絕頂武功,破牆而出。
狄雲又驚又喜,忙從牆洞中鑽了出去,外面是一條小巷。
丁典向他招招手,從小巷的盡頭走去。
他對荊州城中的街巷似乎極是熟悉,過了一條街,穿過兩條巷子,來到一家鐵店門首。
丁典舉手一推,拍的一聲,闩住大門的門闩已然崩斷。
店中的鐵匠吃了一驚,跳起身來,叫道:『有賊!』丁典一把搓住他喉嚨,低聲道:『生火!』那鐵匠不敢違拗,點亮了燈,眼見丁典和狄雲都是長發垂肩,滿臉胡子,模樣兇惡怕人,哪裡還敢動彈?丁典道:『把我們的铐鐐鑿開!』那鐵匠知是知府衙門中越獄的重犯,若是替他們鑿斷铐鐐,衙門中追究起來,定要嚴辦,不禁遲疑。
丁典随手抓起一根徑寸粗的鐵條,拗得幾下,拍的一聲,折為兩載,喝道:『你這狗頭頸,有這般硬麼?』
那鐵匠還道是遇到了鬼神,他自己要弄斷這鐵條,使到鋼鑿大錘,也得搞上好半天,但這大漢卻舉手間便将鐵條拗斷,倘若他真的來拗自己頭頸,那可萬萬不妥,當下連聲:『是,是!』取出鋼鑿、鐵錘,先替丁典鑿開了铐鐐,又替狄雲鑿開。
當丁典将鐵鍊從狄雲肩頭的琵琶骨中的拉出來時,狄雲痛得險險暈去。
最後他雙手捧着那條沾滿鮮血的鐵鍊,站在鐵砧前,想到在這根鐵鍊的束縛之下,在暗無天日的牢獄中苦渡五年多時光,直到今日,這鐵鍊方始離身,不由得又是歡喜,又是傷心,怔怔的掉下淚來。
狄雲将那段鐵鍊藏在身邊,随着丁典走出鐵店,但見那鐵匠将他二人遺下的铐鐐匆匆忙忙的投入熔爐,生怕留下了痕迹。
狄雲乍脫铐僚,走起路來輕飄飄的,十分不慣,幾次頭重腳輕,險些兒摔倒,然見丁典腳步沉穩,越走越快,當下緊緊跟随,生怕黑暗中和他離得太遠。
片刻之間,兩人已來到那放置花盆的窗下。
丁典仰起了頭,猶豫半晌。
狄雲見窗戶緊閉,樓中寂然無聲,道:『我先去瞧瞧。
怎樣?』丁典點點頭。
狄雲繞到那小樓的門側,伸手推門,發覺闆門内邊上了闩。
好在圍牆甚低,一株柳樹的枝丫從牆内伸了出來,他微一縱身,便已抓住枝丫,翻身進了圍牆。
裡面一扇小門卻是虛掩着的。
狄雲推門入内,拾級上樓,黑暗中聽得樓梯發出輕微的吱吱之聲,腳下隻覺虛浮浮的,甚不自在。
要知他在這五年多之中,整日整夜便在一間獄室中走動,從未踏過一步梯級。
到得樓頂,側耳靜聽,絕無半點聲息,朦胧微光中見左首有門,他舉步輕輕走了進去,房中連呼吸之聲也無。
隐隐約約間見桌上有一燭台,他伸手摸到火刀火石,打火點燃蠟燭,燭光照映之下,狄雲心中不知如何,突然間感到一陣寂寞凄涼。
原來室中空空洞洞,除了一桌一椅一床之外,什麼東西也沒有。
床上挂着一頂夏布白帳,一床薄被,一個布枕,床腳邊放着一雙青布女鞋。
隻有這一雙女鞋,才顯得這房間原為一個女子所住。
他呆了一呆,走到第二間房中去看時,那邊連桌椅也沒一張。
可是瞧那模樣,卻又不是新近搬走了家生用具,而是許多年來一直便如此空空洞洞。
拾級來到樓下,每一處都去查看了一遍,竟是一個人也無,他心中暗知不妙,隻得出來将情景告知了丁典。
丁典道:『什麼東西也沒有?』狄雲搖了搖頭。
丁典似乎對這情況早在意料之中,毫不驚奇,道:『咱們到另一個地方去瞧瞧。
』
那另一個地方卻是一座大廈,朱紅的大門,門外兩盞大燈籠,一盞寫着『江淩府正堂』,另一盞寫着『淩府』。
狄雲心中一驚:『這是江淩府知府淩退思的寓所,丁大哥到來作甚?是要殺他麼?』
丁典搓着他的手,一言不發的越牆而進。
他對淩府中的門戶似乎甚是黯熟,穿廊過戶,便似是在自己家中行走一般。
過了兩條走廊,來到花廳門外,丁典身子突然發起抖來,道:『兄弟,你進去瞧瞧。
』
狄雲伸手推開了廳門,隻見燭光耀眼,桌子上點燃着兩根素燭,原來是一座靈堂。
狄雲一直在擔心會瞧見靈堂、棺材、或是死人,這時終于見到了,雖然早已料到,忍不住還是微微打了個寒噤,凝目瞧那靈牌時,隻見上面寫着『愛女淩霜華之靈位』八個字,猛覺身後風聲飒然,丁典搶了進來。
隻見他在靈前呆了一陣,撲在桌上,放聲大恸,叫道:『霜華、霜華,你果然是先我而去了。
』
霎時之間,狄雲心中想到了許許多多事情,這位丁大哥的種種怪僻行徑,似乎因這撫桌一哭之際而令他全然明白了,但細想下去,卻又有種種難以索解之處。
丁典全不理會自己是越獄的監犯,不理會身處之地乃是知府大人的住宅,哭得越來越悲傷。
狄雲知道無法相勸,隻有任其自然。
丁典慢慢站直身子,伸手揭開素帏,帏後赫然是一具棺木。
他雙手緊緊抱住棺木,将臉貼着棺蓋,抽抽噎噎的道:『霜華,霜華,你何以這麼忍心?你去之前,怎麼不叫我來再見你一面?』
狄雲忽聽得腳步聲響,門外有幾人來到,忙道:『大哥,有人來啦。
』丁典用嘴唇去親那棺材,對有無人來,全沒放在心上。
隻見火光明亮,兩個人高舉火把,走了進來,喝道:『是誰在這裡吵鬧?』那兩人之後,是個四十五六歲的中年漢子,衣飾華貴,一臉精悍之色,他向狄雲瞧了一眼,問道:『你是誰?到這裡幹甚麼?』狄雲滿腔憤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