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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甯可不去報仇,甯可一生一世受萬門弟子的欺侮折辱,老天爺,你……你讓丁大哥活轉來。
』
然而他抱着丁典身子的雙手,卻覺到丁典的肌膚越來越冷,知道自己這許多真誠的許願都落了空。
頃刻之間,他感到了無比的寂寞,無比的孤單,隻覺得外邊這自由自在的世界,比那小小的獄室是更加可怕,以後的日子更加難過。
他甯可和丁典再回到那獄室中去。
他橫抱着丁典的屍身,站了起來,忽然間,無窮無盡的痛苦和悲傷都襲向心間,當真是悲從中來,不可斷絕。
他便如一個孩子那樣,放聲大哭。
沒有任何顧忌的号啕大哭。
他根本沒想到這哭聲或許會召來追兵,也沒想到一個大男人這般哭泣太也可羞。
他隻是心中抑制不住的悲傷,便這般不加抑制的大哭。
×××
當他眼淚漸漸幹了,大聲的号啕變為低低的抽噎時,難以忍受的悲傷在心中仍是一般的難以忍受。
可是他頭腦比較清楚些了,開始琢磨:『丁大哥的屍身怎麼辦?我怎麼帶着他去和淩姑娘的棺木葬在一起?』他此時心中更無别念,這件事是世上唯一的大事。
忽然間,馬蹄聲從遠處響起,越奔越近,一共有十餘匹之多。
隻聽得有人在呼叫:『馬大爺、耿大爺、周二爺,見到了逃犯沒有?』那十餘匹馬奔到廢園外,一齊止住。
有人道:『進去瞧瞧!』又一人道:『不會躲在這地方的。
』先一人道:『你怎知道?』說着拍的一聲響,便是靴子着地,那人跳下了馬背。
狄雲更不多想,抱着丁典的屍身,從廢園的側門中奔了出去,他剛一出側門,便聽到廢園中幾個人大聲驚呼,發現了馬大鳴、耿天霸、周圻三人的屍身。
狄雲在江陵城中狂奔。
他知道這般抱着丁典的屍身很是危險,奔跑既不快速,随時随刻都會給人發見。
但他甯可重行被逮入獄,甯可身受酷刑或是立被處決,卻是決計不肯丢棄丁典的屍體。
奔出數十丈,見左首有一扇小門斜掩,當即一沖入内,反足将門踢上。
隻見門内是一座極大的菜園,種滿了油菜、蘿蔔、茄子、絲瓜之類。
狄雲自幼務農,和這些瓜菜阕隔了五年,此時乍然重見,心頭不禁生出一種溫暖親切之感。
他四下打量,見東北角上是間柴房,從窗中可以見到松柴稻草堆得滿滿的。
狄雲心中一喜,當下拔了幾枚蘿蔔,掩好了土,抱了丁典的屍身,沖入柴房。
他側耳聽得四下并無人聲,于是搬開柴草,将屍身放好,輕輕用稻草蓋了。
在狄雲心中,有一個念頭還是沒有全然抛棄:『說不定,丁大哥會突然醒轉。
』
他剝了蘿蔔皮,放到口中咬了一口。
生蘿蔔甜美而辛辣的汁液流入咽喉。
那是五年多沒嘗到了,他想到了湖南的鄉下,不知有多少次,他曾和戚師妹一共拔了生蘿蔔,在田野間漫步剝食……
他吃了一個又一個,眼眶又有點潮濕了,蓦地裡,他聽到了一個聲音。
他全身接連震了幾震,手中的半個蘿蔔掉在地下,雪白的蘿蔔上沾滿泥沙和稻草碎屑。
他聽到那清脆溫柔的聲音叫道:『空心菜,空心菜,你在哪裡?』
狄雲心中第一個沖動,便想大聲答應:『我在這裡!』但這個『我』還沒說完,便在喉頭哽住了,他用手按住了嘴,全身禁不住的簌簌顫抖。
因為『空心菜』是他的綽号,這世上隻有他和戚芳兩人知道,連師父也不知。
戚芳說他沒腦筋,老實得一點心思也沒有,除了練武之外,什麼事情也不想,甚麼事情也不懂,說他的心就像空心菜一般是空的。
狄雲笑着也不辯白,他歡喜戚芳這般『空心菜,空心菜』的呼叫自己。
他每次聽到『空心菜』這名字,心中總是感到說不出的溫柔甜蜜。
因為當有第三個人在場的時候,戚芳決不這樣叫他這人外号。
如果叫到了『空心菜』,總是隻有他和她兩人單獨在一起。
當他單獨和她在一起時候,她高興也好,生氣也好,狄雲總是感到說不出的幸福。
他是個不會說什麼話的傻小子,有時那傻頭傻腦的神氣惹得戚芳很生氣,但幾聲『空心菜,空心菜』一叫,往往兩個人都咧開嘴笑了。
狄雲記得便是蔔垣到師父家來投書那一次,師妹燒了菜欵客,有雞有魚,有蘿蔔豆腐,也有一碗空心菜。
那一晚,蔔垣和師父喝着酒,談論着兩湖武林中的近事,他自己是怔怔的聽着,無意中和戚芳的目光相對,隻見她挾了一筷空心菜,放在嘴邊,卻不送入嘴裡。
她用紅紅的柔軟的嘴唇,輕輕觸着那幾條空心菜,眼光中滿是笑意。
她不是在吃菜,而是在吻那幾條菜。
那時候,狄雲隻懂得一點:『師妹在笑我是空心菜。
』這時在這柴房之中忽然體會到了那輕吻的含意。
現下呼叫着『空心菜』的,明明是師妹戚芳的聲音,那是一點也不錯的,決不是自己神智失常而誤聽了。
這幾聲『空心菜,空心菜,你在哪裡?』的聲音中,一般的包含着無數溫柔體貼,無數輕憐蜜愛。
不,從前狄雲和她一起在故鄉的時候,戚芳的呼叫中有友善,有親切,有關懷,但也有任性,有惱怒,有責備,今日的幾聲『空心菜』中,卻全是深切的愛憐。
『她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