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海大富與太後對答的言語,韋小寶當下一一轉述出來,他伶牙俐齡,說得雖快,卻是清清楚楚。
行癡原是個至性至情之人,隻因對董鄂妃一往情深,這才在她逝世之後,連皇帝也不願做,甘棄萬乘之位,幽閉鬥室之中。
雖然參禅數年,但董鄂妃的影子在他心中何等深刻,一聽韋小寶提起,甚麼禅理佛法,霎時之間都抛於腦後。
海大富和皇太後的對答一句句在心中流過,悲憤交集,胸口一股氣塞住了,便欲炸将開來。
韋小寶說罷,又道:「皇太後一不做,二不休,害了你老皇爺之後,又要去害死小皇帝,她還要去挖了端敬皇後的墳,又要下诏天下,燒毀『端敬皇後語錄』,說『語錄』中的話都是放屁,那一個家裹藏一本,都是要抄家殺頭!」
這幾句話卻是他捏造出來的,可正好觸到行癡的創傷。
他勃然大怒,伸手在大腿上用力一拍,喝道:「這賤人,我……我早就該将她廢了,一時因循,緻成大禍!」原來順洽當年一心要廢了皇後,立董鄂妃為後,隻因皇太後力阻,才擱下來。
董鄂妃若不是死,這皇後之位早晚是她的了。
韋小寶道:「老皇爺,你看破世情,死不死都沒分别,小皇帝可死不得,端敬皇後的墳挖不得,端敬皇後語錄毀不得。
」行癡道:「不錯,你說得很是。
」韋小寶道:「所以咱們須得出去躲避,免得遭了皇太後的毒手。
皇太後的手段是第一步殺你,第二步害小皇帝,第三步挖墳燒語錄。
隻要她第一步做不成功,第二步、第三步棋手便不敢下手。
」行癡原是個性子躁、火性大的人,說到頭腦清楚,康熙雖然小小年紀,比他父親已勝十倍。
所以沐王府中人想嫁禍吳三桂,詭計立被康熙識破,韋小寶半真半假的捏造了許多言語,行癡盡數信以為真。
不過皇太後所要行的這三步棋子,雖是韋小寶捏造出來,卻也不是全然誣陷,皇太後若知自身處境危殆,未始不會幹這等大逆之事,至於挖墳燒語錄,原是這種陰毒女人行事的應有之義。
行癡大聲道:「幸蒙你點破,否則當真壞了大事。
師弟,咱們出去。
」行癫道:「是。
」右手提起金杵,左手推開闆門。
闆門一開,隻見當門站着一名僧人。
行癫看不見面貌,喝道:「誰?」舉起金杵。
那僧人道:「你們要到那裏去?」行癫吃了一驚,抛下金什,雙手合什,叫道:「師父!」行癡也叫了聲「師父。
」原來這僧人正是玉林。
他緩緩道:「你們的說話,我都聽到了。
」韋小寶心中暗叫:「他媽的,事情要糟!」
玉林緩緩說道:「世間冤孽,須當化解,一味躲避,終是不了。
既有此因,便有此果,孽既随身,終身是孽。
」行癡拜伏於地道:「師父教訓得是,弟子明白了。
」玉林道:「隻怕未必便這麽容易明白。
你從前的妻子要找你,便讓她來找。
我佛慈悲,普渡衆生,她怨你、恨你、要殺你而甘心,你反躬自省,總有令她怨,令她恨,使得她決心意殺你的因。
你避開她,孽因仍在,若是派人殺了她,冤孽更加深重了。
」行癡汗流浃背,道:「是」。
韋小寶肚裏大罵:「操你奶奶的老賊秃,我要罵你,打你,殺你,你給不給我打罵?給不給我割下你他媽的秃頭?」隻聽玉林續道:「至於西藏喇嘛要捉你去,那是他們在作孽,意欲虐害萬民,占此花花世界。
咱們卻不能任由他們胡行。
眼前這裏是不能住了,你們且随我到後面的小廟去。
」他轉身出外,行癡、行癫跟了出去。
韋小寶心想:「這件事沒辦妥,回京對小皇帝沒交代,枉自穿了他的黃馬褂。
我也跟去瞧瞧。
」
他和雙兒兩人跟着到了玉林坐禅的小廟之中。
玉林對他們二人猶如沒瞧見一般,毫不理會,迳在自己的蒲團上盤膝坐了。
行癡在他身邊的蒲團上坐下,行癫東張西望了一會,也在行癡的下首坐倒,玉林和行癡合什閉目,一動也不動,行癫卻睜大了圓圓的環眼,向空瞪視,終於也閉上了眼睛,兩手按在膝上,過了一會,伸手去摸蒲團的金杵,唯恐失卻。
韋小寶向雙兒扮個鬼臉,裝模作樣的也在蒲團上坐下,雙兒挨着他身子而坐。
韋小寶雖非孫悟空,但性子之活潑好動,也真如猴兒一樣,要他在蒲團上安安靜靜的坐上一時三刻,可真要了他命。
但是眼見老皇爺便在身旁,就此出廟而去,那說什麼也不肯。
他東一扭,西一歪,拉過雙兒的手來,在她手心中搔癢。
雙兒強忍笑容,左手向玉林和行癡指指。
這麼挨了半個時辰,他忽然心想:「老皇爺學做和尚,總不成連大便小便也忍得住。
待他去大小便之時,我便去花言巧語,騙他逃走。
」想到了這計策,身子便定了一些。
一片寂靜之中,忽聽得遠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