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日變夷為夏者。
(大人,他罵我們滿洲人是鞑子,要驅逐我們出去。
韋小寶道:「你是滿洲人麽?」這個………這個………卑職做滿洲皇上的奴才,做滿洲大人的屬下,那是一心一意為滿洲打算的了。
)
「於是郡中之人見者無不稽首驚詫,而巡撫都院張公國維刻之以傳,又為所南之祠堂,藏其函祠中。
未幾而遭國難,一如德佑末年之事。
嗚呼,悲矣!(大人,大清兵進關.吊民伐罪,這顧炎武卻說是國難,又說嗚呼悲矣,這人的用心,還堪問嗎?)
「其書傳至北方者少,而變故之後,又多諱而不出,不見此書者三十餘年,而今複睹之富平朱氏。
昔此書初出,太倉守錢君肅樂賦詩二章,昆山歸生莊和之八章。
及浙東之陷,張公走歸東陽,赴池中死。
錢君遷之海外,卒於琅琦山。
歸生更名祚明,為人尤慷慨激烈,亦終窮餓以沒。
(大人,這三個反逆,都是不臣服我大清的亂民,幸虧死得早,否則一個個都非滿門抄斬不可。
)
「獨餘不才,浮沉於世,悲年遠之日往,值禁網之愈密,(大人,他說朝廷查禁逆亂文字,越來越是曆害,可是這家夥偏偏膽上生毛,竟然不怕),而見賢思齊,獨立不懼,将發揮其事,以示為人臣處變之則焉,故作此歌。
」
韋小寶聽得呵欠連連,隻是要知道顧炎武的書中寫些甚麼,耐着性子聽了下去,終於聽他讀完了一段長序,問道:「完了嗎?」吳之榮道:「下面是詩了。
」韋小寶道:「若是沒要緊的,就不用讀了。
」吳之榮道:「要緊得很,要緊得很。
」讀道:
「有宋遺臣鄭思肖,痛哭胡元移九廟,獨力難将漢鼎扶,孤忠欲向湘累吊。
著書一卷稱心史,萬古此心心此理。
千尋幽井置鐵函,百拜丹心今末死。
胡虜從來無百年,得逢聖祖再開天………(大人,他這句「胡虜從來無百年」,那真是大大的該死。
他咒沮我大清享國不會過一百年,說漢人會出來一個甚麼聖祖,再來開天。
甚麼開天,那就是推翻大清了!)」
韋小寶道:「我聽皇上說道,大清隻要善待百姓,那就坐穩了江山,否則空口說甚麽千年萬年,也是枉然。
有一個外國人叫作湯若望的,他做欽天監監正,你知道麽?」吳之榮道:「是,卑職聽見過。
」韋小寶道:「這人做了一部曆書,推算了二百年。
有人告他一狀,說大清天下萬萬年,為甚麽隻算二百年。
當時鳌拜當國,胡塗得緊,居然要殺他的頭。
幸虧皇上聖明,立刻将鳌拜痛罵了一頓,反而将告狀的人砍了腦袋,滿門抄斬。
皇上最不喜歡人家寃枉好人,拿甚麼一百年天下、二百年天下的話來害人。
皇上說道,做官的人,若是自己有本事的,就會愛惜百姓,好好給朝廷當差辦事。
在背後誣告旁人,在詩啊文章啊裏面挑岔子,這叫做鷄蛋裏挑骨頭,那就是大花臉奸臣,吩咐我見到這種家夥,立刻綁起來砍他媽的。
」
他越說越是聲色俱厲,隻把吳之榮吓得魂不附體。
韋小寶是一意廻護顧炎武,生怕吳之榮在自己這裡告不進,又去向别的官兒出首,鬧出事來。
他可不知吳之榮所以做到知府,全是為了密告浙江胡州莊廷珑所修的一部「明史」之中,用了明朝正朔,又有對清朝不敬的詞句。
這場文字獄在鳌拜手裏經辦,害死了數百江南名士的全家,實是慘不可言,吳之榮找到顧炎武、查伊璜等人詩文中的把柄,喜不自勝,以為天賜福祿,又可連升三級,昨晚在夢中也笑了醒來,那知這位小欽差竟會說出這番話來,當真是萬萬意想不到之事。
他霎時之間,全身冷汗直淋,心想:「我那樁『明史』案子,是鳌拜大人親手經辦的。
鳌拜大人給皇上革職重處,看來皇上的性子确是和鳌拜大人完全不同,這一次可真是糟糕之極了。
」
韋小實見他面如土色,簌簌發抖,心中暗喜,問道:「讀完了嗎?」吳之榮道:「這………這首詩,還………還有一半。
」韋小寶道:「下面怎麽說?」吳之榮戰戰兢兢的讀道:
「黃河已清人不待,沉沉水府留光彩。
忽見奇書出世間,又驚胡騎滿江山。
天知世道将反覆,故出此書示臣鹄。
三十餘年再見之,同心同調複同時。
陸公已向崖門死,信國捐軀赴燕市。
昔日吟詩吊古人,幽篁落木愁山鬼。
嗚呼,蒲黃之輩何其多!所南見此當如何?」
他讀得上氣不接下氣,也不敢插言解說了,好容易讀完,書頁上已滴滿了汗水。
韋小寶笑道:「這詩也沒有甚麼,講的是甚麼山鬼,甚麽黃臉婆,倒也有趣。
」吳之榮道:「回大人:詩中的『蒲黃』兩字,是指宋朝投降元朝做大官的蒲壽庚和黃萬石,那是譏刺漢人做大清官吏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