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盤未端到,已是清香撲鼻。
心硯放下兩副杯筷,篩上酒來。
陳家洛道:“小弟因為要去探望一位朋友的傷,以緻有失迎迓,請吾兄恕罪。
”乾隆道:“好說,好說。
”陳家洛道:“請兄台先用些粗點,小弟還有事請教。
”乾隆餓得肚皮已貼到了背心。
他素來體格壯健,十二歲時随聖祖康熙出獵木蘭,即曾發矢射死一狼,平常勸習武事,所以食量驚人,兩日兩夜不吃東西,教他如如何耐得?他見陳家洛先舉筷夾了一個湯包吃了,再不客氣,風卷殘雲的把三碟點心吃得幹幹淨淨,湯也喝了大半碗。
陳家洛每碟點心隻吃了一兩件,喝了一口湯,就放下筷子,見乾隆吃得香甜,隻是微笑。
點心吃完,乾隆說不出的舒服受用,端起茶杯,望着杯中碧綠的龍井細茶,慢慢啜飲,隻覺舌底生津,脾胃沁芳。
陳家洛見心硯收了碗碟出去,說道:“你叫廚房好好做幾樣菜,待會我還要和東方老爺喝酒。
”心硯答應了。
陳家洛等他出去,走過去把門推得洞開,道:“他們都守在底下,咱們在這裡說話是再妥當也沒有了,決不會有第三個人聽見。
”乾隆闆起臉,一字一字低沉的道:“你把我劫持到這裡待要怎樣?”
陳家洛走上兩步,望住乾隆的臉。
乾隆隻覺他目光如電,直看到了自己心裡去,不由得慢慢轉開了頭,隔了半晌,聽得陳家洛道:“哥哥,你到今天還不認我麼?”
他這句話語音柔和,聲調懇切,但乾隆一聽之下猶如晴空打了一個霹靂,忽地跳了起來,說道:“你……你……你說甚麼?”
陳家洛臉上一片色誠摯,緩緩伸起手來拉住乾隆的手,說道:“咱們是親兄弟親骨肉。
哥哥,你不必再瞞,我甚麼都知道啦。
自從文泰來被救,乾隆就知道他這秘密再也保守不住,但聽陳家洛突然叫他“哥哥”,仍不禁震驚萬分,隻全身無力,似癱瘓般的坐入椅中。
陳家洛道:“你到海甯掃墓,你把爸爸姆媽封為潮神和潮神娘娘,我知你并沒忘本。
你在這鏡子裡照照自己看。
”說着把牆上畫旁的一根線一拉,畫幅卷起,露出一面大鏡子來。
乾隆看見鏡中的自己一身漢裝,面目神情,絲毫沒有滿洲人的痕迹,再看看站在身旁的陳家洛,兩人實在十分逼肖,歎了一口氣,回身坐在椅中。
陳家洛道:“哥哥,咱們兄弟以前互不知情,以緻動刀掄槍,骨肉相殘,爸爸姆媽在天之靈一定很是痛心呢。
”
乾隆恻然不語,隔了半晌,說道:“我本來叫你到京裡來辦事,你自己不肯去。
”他見陳家洛轉身眼望大江,并不置答,繼續說道:“你如沒應過鄉試,我先賜你一個舉人,憑你才學,會試殿試必在三鼎甲内,将來督撫軍機,我豈有不提拔你之理?這於家於國,對你對我,都是大有好處,何苦定要不忠不孝,幹這種大逆不道之事。
”陳家洛忽然地轉身,說道:“哥哥,我沒說你不忠不孝,大逆不道,你反說起我來。
”乾隆“咦”了一聲道:“臣對君盡忠,叛君則為大逆,我既已為君,那裡說得上不忠?”
陳家洛道:“你明明是漢人,卻降了胡虜,這是忠嗎?父母在世之日,你沒好好侍奉,父親在朝廷之日反而日日向你跪拜,你於心何安,這是孝麼?”乾隆頭上汗珠一粒一粒的滲了出來,低聲說道:“我本來不知道。
是你們紅花會已故的首領于萬亭今年春天進宮來,我才聽說的。
到現在我仍是将信将疑,不過為人子的,甯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錯了不過是愚,否則可是不孝。
所以我到海甯來祭墓。
”其實乾隆這番話是言不由衷,這年春天于萬亭偕文泰來入宮,把陳夫人的一封親筆信交給乾隆,信中詳述當時經過,乾隆已信了八成,等于萬亭走後,他把當年喂奶的乳母廖氏傳來,秘密詢問,廖氏被逼不過,隻得說了出來。
原來在四十七年前的八月十三日,四貝勒允祯的福? F一個女兒,聽說大臣陳世倌的夫人同日生産,命人将小兒抱進府裡觀看,哪知抱進去的是兒子,抱出來的卻是女兒。
陳世倌知道這是四貝勒掉了包,一句話都不敢>漏出去。
當時聖祖康熙諸子奪嫡,明争暗鬥,無所不用其極。
康熙喜愛西洋的數學化學,許多皇子就兢學西學,各人更是籠絡大臣,陰蓄死黨。
允祯知道父皇心中這時尚猶豫不決,兄弟中如允禧、允(異)、允(題)等才幹都不在自己之下,諸人勢均力敵,皇帝選擇儲君時,不但要想到皇子本人的才幹,也要想到皇子的兒子,因為立儲是萬年之計,皇子死了,皇孫就是皇帝。
如果皇子英明,皇孫昏庸,那決非長遠之策。
允祯此時已有一子,但懦弱無用,素來不為祖父所喜,他知道在這一點上吃了虧,滿盼再生一個兒子,那知生出來的卻是女兒。
允祯不顧一切要做皇帝,湊巧陳世倌生了個兒子,他就強行換了一個。
允祯是諸皇子中最為手段狠辣的,陳世倌那敢聲張。
這換去的孩子後來就是乾隆。
他自小聰穎武勇,六歲即能誦“愛蓮說”,到了九歲時,更遇到一件偶然的事,使康熙十分喜愛,允祯後來能做皇帝,和這事很有關系。
那時乾隆叫做寶親王。
這年跟随祖父到熱河打獵,衛隊從深山中趕了一隻大黑熊出來,趕到康熙跟前。
康熙舉起火槍,一槍打中黑熊頭上,那熊撲地倒了。
康熙放槍時,寶親王騎了一匹小馬,舉起火槍,在祖父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