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這個藝術形象雖然是曹雪芹在18世紀中期距今二百五十年前為我們塑造出來的,但是卓越的藝術典型總是有它超越時空的永恒價值。細細品味林黛玉的為人個性,有些東西至今仍然具有相當的現實意義。
我們往往隻看到黛玉悲歎自己身世不幸的一面,忽略了她十分重視自我價值的實現和潔身歸宿的可貴性。特别是她對“質本潔來還潔去”的執着追求,對“質本潔”的自身的愛護和“還潔去”的純潔的歸宿,對生也“淨土”、死也“淨土”的渴望,對“天盡頭,何處有香丘”的追問,希望脅下生雙翼,随花飛到天盡頭去追尋這種寶貴的“潔”和“淨土”,是一種極其美好崇高的道德追求。黛玉這種自覺而強烈的“潔身”意識是有些現代女性所缺失的。
對待愛情,黛玉追求的是心靈上息息相通的知己,感情至上。她并不關心自己所愛的男人如何走上仕途,将來自己成為诰命夫人。尊重感情,尊重自己所愛的男子自己的正确選擇,本身就是一種重要的選擇。也隻有這樣,愛情才能鞏固與持久。這一點在當今這個充滿功利考慮、愛情貶值、婚姻不時面臨動蕩的時代,仍然不失為有價值的借鑒。
黛玉雖然自稱是“草木之人”,而且她的前身是绛珠小草,屬于“草本”,連“木本”都不夠,但是黛玉并不缺少堅強。她雖然愛哭,卻并不軟弱。她有十分執着的一面,這就是她對純真愛情和“淨土”的不懈追求。高鹗設計讓王熙鳳出面建議的調包計,薛寶钗接受是符合她的性格邏輯的。反過來,如果讓林黛玉扮演薛寶钗的角色,她是絕對不會答應的。曹雪芹在潇湘館裡流入一條淺淺的小水溝,這是大觀園所有院子裡惟一的,意味着林黛玉是所有少女中最傑出的代表。這“水”除了純潔和柔情萬種外,還有老子思想中的柔弱勝剛強的意思。潇湘館裡千百竿翠竹,既美不勝收,又象征着林黛玉甯折不彎的文人氣質和堅強内心。這種堅強顯然也感染了紫鵑,也許是二人互相感染。後四十回黛玉之死的前後,紫鵑的表現相當感人。
黛玉的最大悲劇——而且具有現代意義——是,由于她總把寶玉看作是自己的一切,她的生活與命運就進入了非良性循環。她本來身體就不好,由于擔心,有時多疑,結果反而添病,反而離自己本來想得到的東西越來越遠。這個問題如果從林黛玉身上轉移出去,放大一些,放大到女性群體之中,那麼就可以看作是曹雪芹對女性、尤其是少女過于依賴男性的批評。在封建社會裡,像林黛玉這樣的少女在婚姻上幾乎沒有别的選擇,隻有聽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切都寄希望于男人。因此林黛玉的悲劇個性具有一定的必然性和可理解性。而現代社會不然,女性具有平等參與的一切權利,如果再把自己僅僅看作是男人的一部分,丈夫、男朋友就是自己的一切,缺乏獨立的生命意識與人格意識,徹底喪失了自我,那可真是太令人悲哀了。